“你怎么還在這里?”穆典可挑眉問道。
當初為了離間八俊和譚周,她把耀乙從刺史府地牢里救出來,派他去刺殺薄驍。但這并不代表對耀乙倒向穆門、聯手譚周誣陷她的事可以輕輕帶過,不再追究。
為了讓耀乙盡心辦事,她許了耀乙一月寬限之期:只要事成,明宮的鋤奸門一個月內不會對他采取任何行動。
至于這一個月,耀乙能逃多遠,能不能最終躲過鋤奸門的追殺,全憑他自己的造化。
“我想了很久,還是不明白,”耀乙說道:“姑娘究竟是如何識破我的?”
他自認為隱藏得足夠深,偶小有動作,也都是精心布局,假借他人之手完成。為何穆典可直接跳過那些人,將目光鎖定在了他身上?
這一點如果不弄清,他的逃亡之旅很有可能告以失敗。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被穆典可抓住了什么弱點,而這個弱點,極有可能就是致命的。
穆典可笑了:“耀乙,你很自負,但不夠聰明。”
“愿聽姑娘指教。”耀乙誠懇而恭敬地說道。對他們這些曾與穆典可并肩作戰,一道拼殺過的人而言,對于穆典可的敬畏,是深植于心,滲進了骨血里的。即便現在他已經叛出了明宮,成了穆典可的敵人,這種習慣還是難以改變的。
“漏洞太多了。”穆典可語氣淡淡的,不屑于深談:“送你句話:自是者不彰,自矜者不長。這也是為什么你與霍岸才能相當,我用他而不用你的原因。”
耀乙神色變了。想來那怨氣積藏已久,他雖極力克制,仍是無可掩飾地流露了出來。
穆典可覺得有些惋惜:“想來你心中很不平吧?”
“姑娘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認為我一定會叛的嗎”
穆典可搖了搖頭:“我曾對你寄予厚望,何必迫你叛我?你好自為之吧。”
進入巳時光景,日光已然盛了起來,飛盤一輪高懸,迎著東方走,明熾熾地有些晃眼。
穆典可抬手在額頭下面搭了個涼棚,逆著日光看去,只見一家院落的墻角,一株枯死的老槐冒出頭來。
枝干嶙峋指天,頗有劍意。
她突然間對這么一株隨處可見的老槐樹產生興趣,這讓她自己也感到詫異。好似冥冥中有一種指引,要她借這棵樹,去尋找探尋了很久的答案。
是什么答案?她卻不知道。
在她身后十步開外,一身勁裝,手握著劍的耀乙正死死盯著前方黑色纖細的背影,眼中翻騰起深深的絕望與怨毒。
他知道穆典可是故意的!
她就是要把他的驕傲全部打碎。讓他一路逃亡戰戰兢兢。不僅要提防無處不在的強大外敵,還會時刻擔心自己的計劃是不是有疏漏;哪個細節不夠完美;會不會一不留神就被人抓到破綻,給予致命一擊…
如果是一天,一年,他可以忍受。可是五年,十年,甚至一生呢?
這種煎熬會比死更難受。
“姑娘。”耀乙雙膝觸地,那總是昂著的驕傲的脖頸不甘地曲了下去:“屬下萬死之罪,只求生平所學這一身蠻力還能為姑娘效用恕罪。屬下自知…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姑娘的手心。”
穆典可轉過了身,還保持著一個抬手額的動作,漠漠垂眼,嗓音說不出的冰冷:“耀乙,你知道的:沒有回頭路。”
她不會寬宥一個背叛過她的人。更不會留下一個明明自負之極,卻能輕易在她面前折了尊嚴的男人。
這樣的人,等他緩過那一口氣之后,會是比毒蛇還要毒的存在。
一縷白云飛快地從太陽下面游過了。
穆典可從那團熾盛的白光里看到了一個小小的黑點,如浴光飛翔的烏鴉,越飛越快,讓她不由自主地轉動目光去捕捉它。
腦隨著眼也在動。恍恍惚惚里出現一把劍的影像,翻覆離奇,詭艷驚絕…劍的影子快過了太陽里的黑點,然后刷的一聲,驚虹長入九天中,一劍西來金烏墮。
穆典可手中的劍也刺了出去。
她刺中的,是縱身撲到了她頭頂上方的耀乙一劍穿心。
這一劍,后發先至;這一劍,斂跡絕蹤。
穆典可是在劍尖刺進耀乙的骨頭,感受到阻力之后,才意識到自己這一劍已經刺了出去經過二十四道變化,一瞬間刺了出去真正的虹驚電掣,無距之劍。
耀乙被劍上爆發的渾沛劍氣震了出去,遽然下墜。
劍與身分離的時候,從心口扯出一道紅色的匹練,被風吹展開,皺波浪,輕柔地飄拂在空中。然后慢慢下落,覆上那具安然躺落地上的尸身。
穆典可握著點血不沾的長劍,在耀乙的尸身面前站了很久,久不能回神。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穆家劍:金烏墮,一丈霞。
如果剛才那一劍是穆滄平使出來的…會是怎樣的呢?
她在大街上奔跑。
金雁塵和徐攸南一前一后地往外走,距離照壁還有兩丈之遙,遠遠地見穆典可倉促跑過。
“喲,這是怎么了?被鬼攆了?”徐攸南籠袖笑,饒有興致。
金雁塵已撇下徐攸南,邁開大步追了上去。
穆典可背著門,飛快地翻動著從黃鳳羚手上得來的《劍式通簡》,那本半真半假的穆家劍。
紙頁嘩啦直響,如遭朔風狂卷,掀得亂飛如黃葉。
她的手停下來。
嫣粉飽滿的指甲蓋下,赫然駐著這樣幾行字:“暑卷…第十二式:金烏墮,一丈霞。霞之闊見乎劍者之臻,可七丈…”
七丈…穆滄平苦練穆家劍法四十余載,就算未至登峰窺頂之境,恐怕也差不遠了。
那他的劍,該是有多快?
名劍榜上的排位年年爭奪激烈,從第二名到末百名,從沒有一個人能安然駐留,絕無遭人趕超之虞的。
唯獨穆滄平!
唯獨他一人高懸榜首,從未被更代過。不是李慕白和柳宿天不努力,而是從第二到第一這看似不遠的一步,橫亙著一條巨大的天塹鴻溝。
而她,甚至連李慕白都戰勝不了。
穆典可黯然垂手,一轉身,赫然見金雁塵站在門外,正鎖著一雙深目,疑惑地望著自己。富品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