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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你們都有病

  這是天底下最鋒利的一把劍。

  金雁塵后背一僵,劈下一半的玄鐵刀就這樣停在了空中。

  常千佛力竭,扶著墻壁往后倒退,踉蹌欲墜。

  正在這時,常季禮突破徐攸南的封堵,沖了進來,見狀快步搶過去,抱住身體正在下跌的常千佛,將一粒紅色藥丸子塞進他嘴里:“快吞下去。”

  反手扣住了常千佛的脈搏,叫道:“去打水來,取紗布和砭石,煎參湯,快點!”

  打斗聲淹沒了他的叫聲。

  徐攸南袖著手,踩著滿地瓦礫走進來。屋頂破開了一個大洞,晦暗的天光從洞口泄下來,他就站在那個灰暗斑駁的破洞下,雨絲自頭頂紛紛掉落,像一束白色的光罩,將他牢牢地禁錮其中。

  濕了袍角,染就銀發。

  他的面容有些昏糊,仿佛在笑,又仿佛不是。

  穆典握著劍,從金雁塵身后轉到了他的面前,三尺劍身舉得出奇地穩,貼著金雁塵脖頸的肌膚轉了一遭,最終停在他凸起的喉結上。

  “讓他們全都收手。”她冷冷地說道。

  瞿涯第一個停下來。

  與之激斗的凌涪得以脫身,滿面慌張地沖進來,看見常千佛雙目緊閉,渾身是血地靠在常季禮身上,腿一軟,幾乎要栽倒。

  常季禮惱火道:“慌什么?還不來幫把手。”

  聽常季禮這么說了,凌涪方一顆心方才定下來,上前背起常千佛,常季禮在后扶著,兩人往外沖了去。

  外面殺聲消歇了下來。

  天地歸于沉寂。

  一星淚花慢慢地從穆典可煙遮霧繞的眸子里浮了起來。

  很多抗拒記起,深埋在記憶廢墟里的場景在眼前一幕幕浮現:他牽著他的手去買糖栗子;他細心地給她挑魚眼,剝核桃;他讓她踩著她的背上樹摘果子;他背著她去山上等日出;春天帶她騎馬看花,夏日為她囊一院螢火,秋日去荒野打獵,冬天在廊下堆雪人…

  西涼重逢,他抱著她痛哭失聲,說我就知道你還活著;他把喬雨澤推得撞在桌角上,含著淚憤怒地大叫我不許你欺負她;他擋在她面前,被佐佐木的侍衛踢打得遍體鱗傷,說不疼,四兒不要哭;他醉醺醺地靠在她肩頭,說小四兒,從今我只有你了…

  他們究竟是怎樣,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這般境地?

  “你第一次背叛我,拿刀指著自己的脖子,讓我放了常千佛…這是第二次了。”

  金雁塵突兀一笑,笑開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粲然艷絕:“有進步,知道你的命不管用,要指著我才有用。”

  穆典可緊咬著牙,臉色蒼白,手腕不自主地顫了一下。

  “別抖啊。”金雁塵抓住穆典可正欲往回縮的劍,帶著劍尖往自己脖子上送:“就只差一點了,再往前送一點,你就徹底地如愿了。你跟常千佛兩個雙宿雙棲,再也沒有人妨礙你們…”

  他的手掌緊抓著劍刃,被割得鮮血橫淌,成股血流順著劍身回溯,漫上劍柄,將穆典可素白的手指染得通紅。

  穆典可既不敢撒手,又不敢用力,緊緊地抓著劍柄。

  “是你逼我,你蠻橫不講理。”她咬牙瞪他,試圖將他激怒。

  只要他發怒了,想掐死她也好,想再甩她一耳光也好,只要他出手,這局就能破。

  她總能輕而易舉地激怒他,偏偏這一回不管用。

  金雁塵看著她不說話,眼中是漫天漫地的悲傷與決絕,握著長劍的手掌越來越用力,劍刃下陷,血越涌越急,順著劍鋒一路往下滴。長劍被他拉得一寸寸向前,一點一點地扎進頸上皮肉。

  穆典可終是敗下陣來。

  她的眼淚掉下來:“哥,哥,我求你了。你知道我不會殺你我不是想殺你…”

  “為什么不殺我?”金雁塵眼眸染血,笑得有些瘋狂:“因為我姓金嗎?我死了,金家斷子絕孫,你對不起你的外祖父?還是外祖母?”

  穆典可拼命地搖頭:“不是,不是的。”

  “我不知道…”金雁塵垂下眼,深邃目里那一層霾霾陰鷙氣消散,是讓人見了想落淚的愴然與荒蕪。忽然甩手發力,從穆典可手中奪了劍,猛擲在腳下。

  染了血的長劍在灑滿瓦礫的青磚地上彈跳著打轉,叮叮咣咣,每響一聲,仿佛尖刀扎心頭。

  穆典可哭得口不能言,淚水糊了視線。

  徐攸南籠袖沉默地站在一邊。反而是金雁塵最平靜。

  “我也不是你哥。”他說道。

  仿佛突然之間被人剝盡了力氣,他一向挺拔的肩背有些軟頹,倚著門框,眼中是少有的軟弱和疲憊:

  “穆典可,有時候我真想把你的心剖開來看看,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傻、真遲鈍?…可能在你心里,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只會傷害你,讓你痛苦…可是,”他輕聲笑了一下:“又能怪誰呢?”

  說完這句話,他陡然轉過身去,背影一如從前堅剛挺拔,帶著無所畏懼、無堅不摧的力量。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仿佛剛才的那個人不是他。

  他邁開大步走了。

  穆典可蹲在滿地的灰塵瓦礫當中,呆呆地看著自己染了血的手指出神。

  血跡已經干涸了,凝在她如膏脂般細膩的手背上。紅的血,白的膚,有種猙獰的美感。

  所有的人都走了,除了徐攸南。

  “你說好笑不好笑?”

  過了很久,穆典可才把視線從自己手上移開,幽幽開口說話。因為剛哭過一場,她的嗓音有些嘶啞:

  “我明明是你最討厭的人,我也討厭你。但每次我最難過的時候,居然都是你陪著我,我居然也不想把你趕走。”

  “那是因為你太孤單了,他們都不懂你。”徐攸南說道。

  “是嗎?”穆典可諷刺地笑起來:“可是我一點都不懂你。”

  她吸了吸發癢的鼻子,又覺得睫毛被眼淚粘連凝干在一起,讓她有些難受,于是有眨了眨眼,把臉枕在自己腿上,歪頭看著徐攸南:

  “徐攸南,你這樣的人,也會有孤單的時候?”

  她笑得沒心沒肺又殘忍,帶著報復的快意:“在你編草蜻蜓的時候?”

  “你看,你明明就懂。”徐攸南笑道:“你只是不關心。”

  他也蹲了下來,與她平視,有些憐憫地看著她。過了一會,他說道:“你也懂他。再不懂,你就真的是個傻子了。”

  “不,我不懂。”穆典可大聲打斷徐攸南,看著徐攸南似笑非笑的臉,她感到憤怒與懊惱,把頭轉到另外一邊,固執地看著腳下:“我什么都不知道。”

  徐攸南笑:“那就不知道好了。”

  “你們都有病。”穆典可說道。

  “是啊。”徐攸南嘆息道:“病了很久了,治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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