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千佛拍了下程明龍的肩,力道沉重,無一言,所有言語又都寄于其中。程明龍老淚縱橫,彎腰拜謝,哽咽道:“多謝公子信重。”
與其他掌事們一道退下,各司其職忙碌去了。
廳中氣氛瞬時凝重。
蘇鴻遇整了整長衫,端肅容顏,正襟危坐案前,說道:“涉及前日民變之事,那便與民變禍首明宮脫不了干系。來人,請常公子指路,帶妖女穆典可上堂。”
方顯一旁聽著蘇鴻遇,心中不無自嘲意。想自己從前大概就像蘇鴻遇這樣,自以為行事剛正,無處挑理。其實可笑得很,既不通人情,又不講方法。胡奔亂撞把本可以好好解決的事情弄得一團糟,還認為是他人的過錯。
常千佛整理衣袍,徐緩落座,道:“還請蘇大人慎言。”
蘇鴻遇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常千佛這“慎言”指的是什么,深吸了口氣,壓住心頭怒火,道:“常公子這是在威脅本官?”
常千佛道:“蘇大人是有官身的人,一舉一動代表著朝廷的臉面和氣度。還望謹言慎行,莫作市井穢言,損了朝廷體面。”
蘇鴻遇看出來,常千佛今日是跟他扛上了。
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現在是在懷仁堂,常千佛的地盤上,真要跟他硬抵上,自己討不了好。
蘇鴻遇審時度勢,決心以查案為重,不再同常千佛置這閑氣,咬重聲調,又問道:“不知民女穆典可安在?”
常千佛道:“穆典可昨夜高燒,人怠神倦,恐怕大人就是把她請來了也沒什么用。蘇大人若有事相詢,問我是一樣的。”
蘇鴻遇喝道:“荒唐!本官癡活到這個歲數,還從未聽說過有代人過堂的。”
常千佛容色不改,不緊不慢道:“有哪一條證據說四小姐是兇犯了?既然沒有證據,蘇大人召四小姐前來,就是傳人問訊,不是過堂。
她的事情,我能代答。蘇大人是仁慈愛民的好官,當能體恤病弱。”
病弱個鬼!
蘇鴻遇今日才知道常千佛如此難纏,正思忖如何堵他這話,就聽方顯悠悠開了腔:“我是主審,那就我來問吧。請問常公子,民變當日,四小姐人在何處,在做什么?”
蘇鴻遇此刻吃了方顯的心都有了。
若非方顯為了排擠自己,一味偏幫常千佛,常千佛又豈能如此囂張?現在居然又擺出主審的架子,直接開始問訊,不是存心和稀泥是什么?
常千佛道:“當日我與四小姐一起吃了早飯,她答應約穆三小姐來懷仁堂相見。”看了蘇鴻遇一眼,道:“穆三小姐頭一天來懷仁堂遞拜帖的事,蘇大人應當知道吧?”
蘇鴻遇冷著臉,道:“本官知不知道,何須向你言說?你不要打岔。”
常千佛繼續道:“但是后來出了點狀況,典可在去給家學堂一個幫工廖十七送行時,得知廖十七一直在找尋的人是她的二哥穆子衿。”
說著目光朝蔣越等人坐的方向瞟一眼。
不用猜,良慶送來的那份供詞上寫了什么,當家門應當都知道了。
胡柱妻兒受人指使,上門污蔑穆典可的事雖然解決了,卻不可避免地在眾人心里留下了疙瘩。譚周要做的,就是一個接一個地種疙瘩,即便穆典可每次都能成功逃脫,當這疙瘩到了一定數量,再信任也會變得不信任。
更何況懷仁堂中人對穆典可從來就沒有信任過,只有猜疑和提防。
“典可知道穆子衿出山尋找自己之后,便去找徐攸南詢問兄長的下落”
蘇鴻遇打斷常千佛道:“也就是說,事發之前,穆典可并不在懷仁堂。那么她去了哪里,有人跟她在一起嗎?”
常千佛說道:“沒有。”
蘇鴻遇道:“既然沒有,你如何確定她這段時間究竟去了哪里,見過什么人,又做了什么事情?有可能她就是去找徐攸南密謀民變之事。”
“除非她傻。”常千佛無視蘇鴻遇沉下的臉色,道:“我要是她,有心作惡。我便老老實實呆在懷仁堂,哪都也不去,最好還要往人多的地方扎,讓人人都能看見我,都能給我作證。”
蘇鴻遇不言。
常千佛這話聽著很無賴,卻不無道理。穆典可一點不傻,不至于去密謀做個壞事還要弄得大張旗鼓,專門留個破綻給他抓。
方顯敲了下桌子,道:“接著說。”
常千佛繼續道:“典可見過徐攸南之后,從徐攸南那里得知穆子衿如今人仍在川南,”說著又朝黎亭蔣越等人看了一眼,道:“并非像廖忠毅所說,已經到了滁州。”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典可在回來路上遇上民亂,懷疑是徐攸南所為,便折回去找他,此時徐攸南已不知所蹤。典可只好折回懷仁堂,聽聞城失守的情況后,她出謀讓穆三小姐到北城門攔阻暴民,自己則先后砸了明宮的金勾賭坊、聚財錢莊等據點,迫得徐攸南現身。隨后在徐攸南的帶領下找到北國三公主拓跋長柔,一起前往一片山去營救我。
這些,穆三小姐,還有懷仁堂的許多人都可以作證。”
凌涪附道:“公子所說并無虛言,我可以以人格擔保。”
方顯又問:“那去了一片山之后呢?”
“之后她一直跟我在一起,寸步未離。”
方顯沉吟了下:“那有沒有可能,她人在懷仁堂,卻指使手下的人去做這件事?”
常千佛轉頭看向良慶。良慶又朝身后的婁鐘、軒轅同二人看去。
朱、陳兩家扶棺鬧事的事情出了以后,常千佛便下令鐵護衛圍住了議事廳,不放一個閑雜人等進出。
鐵護衛也要睡覺,看守采用換班的之毒,由軒轅同和婁鐘輪番負責。議事廳內外有無異動,兩人心里最清楚。
當軒轅同往前邁了一步,說道:“回公子,屬下奉命守護四小姐安危,當值期間,并未見四小姐同任何可疑之人接觸,也未曾見四小姐往外傳過書信。”
婁鐘也上前復命,道:“屬下也是一樣。”
蘇鴻遇道:“你們沒發現,不代表就沒有。也有可能是她手段高明,你們沒有察覺。”
常千佛冷淡道:“無憑無據的事,蘇大人還是不要妄議的好。”
凌涪忍不住朝常千佛看了一眼。
當日常千佛將一干鐵護衛調去議事廳,把個議事廳圍得像水桶一樣,針插不入,水潑不進,他還覺得常千佛是為愛沖昏了頭,過分緊張,小題大做,如此高調行事反而會給穆典可招徠更多的不滿。
現在看來,他讓鐵護衛守住議事廳,并不全然是怕朱陳兩家的人鬧去議事廳、令穆典可為難,而是為防發生今日這種事留了一招后手。
鐵護衛的本事蘇鴻遇或許不信,但常家堡的各位當家們是不會懷疑的。
良慶此人又最是不偏不倚。
有了軒轅同和婁鐘的證言,穆典可縱然不能完全洗脫嫌疑,起碼不會再有人說他坐在懷仁堂里指揮堂外的明宮子弟行兇了。
凌涪心中一聲嘆:看來,這個傻孩子是真的對穆典可動了深情了,否則不會這么千方百計地為之計深遠。
要知道那幾日,正好是松冷街和西藥庫相繼出事,他最焦頭爛額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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