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良慶手上,你去了也無用。”譚舟淡淡說道。
“不是無用就無須做的。”薄驍大步往前走:“八俊同生共死,一同進退,沒有丟下哪一人不管的道理。你自個兒早點走,當心別讓徐攸南找到你了。”
“洛陽八俊,早就不是八俊了。”譚舟直起腰,望著薄驍背影,徐沉沉說道。
薄驍腳步一頓,回頭看譚周,面上有怒容:“你什么意思?”
“你還是無法接受,許添和施滎陽已經死了的事實嗎?八駿只剩下了六俊,你此番若去了,就只有四俊了。你不去桂若彤反倒還有活路。”
“這話怎么說?”薄驍挺看不起譚周的為人,但對他的手腕和能力還是信服的。
“因為歆紅語死了。”譚洲說道:“所有的證據都顯示著,歆紅語才是罪魁。她死了,常千佛就查不出兇手,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們不會拿桂若彤怎么樣。”
薄驍瞇起眼,認真的看了譚周一會兒,嗓音有些淡:“所以,你要拔除的那棵稗草,是歆紅語?你收了穆嵐那個女人的好處,借穆典可的手殺了他?”
“要殺歆紅語的可不止穆嵐一人。”譚周淡淡笑:“歆紅語心胸狹隘,擅妒忌,表面上她是大公子納穆嵐為妾之事,為她姐姐鳴不平,說白了還是為了當年穆子衿與穆嵐要好的是爭風吃醋,耿耿于懷。
這幾年里她上竄下跳,攪得穆家是人心煩躁、上下失和,盟主不容他已經很久了。
可他是歆的侄女,輕易動不得她,動了她兩家失和。正好有這么千載難逢的機會,不僅能除掉她,還能讓兩家同仇敵愷,共同對付明宮,何樂而不為之?”
揣摩穆滄平的意思,替他行難為之事,一向是譚周的長處,也是他寵固不衰的重要一項原因。
只是這讓薄驍覺得膩歪極了。
“你這樣很有意思嗎?”他面有不屑地問道:“天天揣測著別人的好惡,想著怎么借刀殺人,不憋屈嗎?”
“有意思沒意思,都是為了把事做好。能達成目的,就不憋屈。”譚洲面上并無不快,淡然說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薄驍也沒指望譚周能認同自己的想法。這世間人與人本就是不同的,所以他是個隨性而為的江湖刀客,譚周是謀士。
“那你又是怎么讓穆典可出手殺了歆紅語的?”
“這太容易了。”譚周一面和薄驍對話,手上的動作并未有所停頓:“我把穆子矜的行蹤同時透露給了歆紅語和穆嵐,穆嵐未動,而歆紅語卻迫不及待地動身去了湘區。
甚至在回來以后,以此向盟主邀功請賞。此事過后,我便知道。盟主已在她和穆嵐之間做了選擇。
歆紅語太蠢了。”
譚周說道:“她占有的太強烈,凡她得不到的,寧可毀掉,也不會讓給別人。對物如此,對人亦如此。
盟主不急著動他,是因為她在眼皮子底下,反不過天去。穆典可則不同,她遠在天邊,鞭長莫及,有這么一個危險的人,時刻虎視眈眈、惦記著她那位心有所屬的二哥,你說她放不放心?
薄驍不說話了,靜立田埂上,沉默有頃。
“你覺得失望了?還是難過?穆四,不是你心里的那個穆四了。”
薄驍從默然沉思里回過神來,挑眉作色:“你調查我?”
薄家從前住在城東的甜酒巷子里,巷中有家賣炒栗子的店,生意都特別好,每天都有人在門口排著隊等買栗子。
穆典可經常穿過好幾條街去那里買栗子吃。有時跟金雁塵一起,有時跟穆子衿一起,多數時候是穆滄平陪著去的。
久而久之,薄驍跟這對父女就熟了。他是從那時候,深深折服于穆滄平的風采,也跟穆典可成了很要好的玩伴。后來他入穆門,成為八俊之一,那時穆典可已經出事,這一段往事,他與穆滄平很有默契地誰都沒有提過。
譚周卻知道了。
有可能是譚周查出來的,也有可能穆滄平不放心自己了。
譚舟栽插著手中為數不多的秧苗,淡然說道:“我帶了什么樣的人來滁州,他懷著什么心思,是不是有異心,事關生死,我當然要查得一清二楚。薄驍,你是英雄漢,重情義,你顧念與穆四兒時的情分,這沒有錯。但你要知道,穆四不是從前的穆四了,她不會對你手下留情。真到了兵刃相見、你死我活的那一天,你是要他的命,還是要你自己的命?
或許事情沒有那么糟糕,不會有那么一日。薄驍僥幸地想。
譚周踩泥涉水上了田埂,在黃泥水里濯腳,彎腰往腳上套靴子。
他沒有看薄驍,卻如同已洞穿他的心思。
“歆紅語是她兒時至交,她尚且能毫不猶豫的一劍殺之,你覺得你的分量夠嗎?”他扯唇笑,模樣慈悲,卻滿含著惡意。
薄驍不做聲。
他是個爽快男兒,說話做事從不含糊乎,不回答,只是因為沒底氣。
譚周了然模樣,不再看薄驍,轉身望著遠山霧白的輪廓,悠然嘆息:魚餌盡撒,大魚出動,該收網了!
冷輝死了,在被關進密室后,不到一刻鐘便毒發身亡,是蠱毒。
尸體從蔣越身邊抬著經過時,蔣越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腰桿也不如往日筆挺。
這個年近半百的老當家,在其任上兢兢業業,把自己的半生都奉獻給了這座藥堂。原以為可以風光離場,在他離任之時,能交給新當家一個紅火興旺,沒有污點的懷仁堂。
然而這個愿望落空了。
短短十多天里,堂中狀況頻發。先是陳進喜和朱升監守自盜,羞慚自縊;緊跟著張力被拓跋祁收買,幫外人加害常千佛,后背滅口;現在又是冷輝被人用蠱毒控制,試圖攀咬穆典可,抹黑常千佛。
冷輝也死了。
他上不能對常家祖孫有所交代,下不能撫鎮這些橫死下屬的家人。最令他感到痛苦的是,懷仁堂已經不是他心中的那個懷仁堂了,已不再是一方凈土,是曾經那個無憂無慮的家園。
那些曾被他視同兄弟,剖肝相待的人,只要給予足夠多的利益,足夠的威懾,都是可以背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