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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花開哪片壤

  只聽見馬蹄停駐處,一陣金屬皮革的撞擊與摩擦聲響起,旋即腳步聲大作。

  一個身穿銀色鎧甲,手持長劍的年輕將軍邁著大步走進來。

  那人面容異常秀美,大約因長年在行伍中的緣故,眉目堅毅,透著與面容截然不符的剛硬越嚴肅。

  肩背挺得筆直,步伐緊湊而有節奏,步與步之間間隔都仿佛毫無差異。

  一身正氣,望之肅然。

  正是大將軍方顯。

  方顯身后,跟著十多個持兵刃的親衛,皆身高體壯,相貌威嚴,穿一色黑色甲胄與皮革軍靴,行動齊整,威風凜凜。

  堂中不少病人為一行人氣勢所懾,瑟縮著往后退。

  凌涪上前欲見禮。

  方顯前行一步,攔住凌涪,態度極是禮敬:“凌管家不必多禮。”

  他開門見山道:“顯此番前來,是奉旨調查宮中壽宴上行刺一案,有要事相詢四小姐,還請凌管家指路。”

  方顯身負公差,他要見穆典可,凌涪自然阻攔不得。留方顯寒暄幾句,讓楊業領他去議事廳。

  暗中卻向楊平使眼色,讓派了個腿腳快的小學徒,先去議事廳送信,也好叫常千佛有個防備。

  五月仲夏時節,繁花謝去,濃蔭遮天。穆典可站在一株大槐樹下,陽光自翠葉的縫隙漏下,稀稀碎碎地灑在臉上,風一吹輕搖。

  近黃昏的陽光,不再如白日那般熾烈,溫潤和煦,帶點暈黃,是寧靜而不張揚的感覺。

  一如樹下那個安靜獨立的女子。

  方顯略瞇了瞇眼,入目之景讓他感到有些詫異。

  他見過穆典可許多幅面孔,輕佻的,傲慢的,冷漠的,囂張的,總歸是穆典可想給他看什么,他就看到什么。

  是以兩人打交道的次數不算少了,穆典可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其實并不甚清楚。

  而此刻,女子穿著一身淺綠碎花的裙子站在樹下,眉目恬淡,長發披肩,莫名給人一種時光安然、歲月靜好的錯覺。

  仿佛這才是她本來的樣子。

  方顯有一刻的恍惚,隨后有微微的心痛。

  不知道為何,看到穆典可,總讓他想到樂姝。

  樂姝在自己身邊,跟在那人面前,也是不一樣的。

  是不是這世間的每一個女子都是一朵花,男子是滋養她們的沃土?同樣的花開在不同的土壤,便長成不同的模樣。

  有的盛放,有的枯萎。

  穆典可與金雁塵,樂姝與他,是非恩怨難以說清,大概就如同南橘北壤,終究是不合適的罷?

  方顯伸手按向腰間的劍柄。堅硬鐵柄上即使纏了線繩,依然硬得硌手。有一股沁心涼意。

  他握緊劍柄,壓下心中紛紛亂亂的思緒,抬腿朝穆典可大步走去。

  “四小姐。”

  “方將軍。”

  回回一見面就劍拔弩張的兩個人終于得以平和相見。方顯沒有繞彎子,直接問道:“金雁塵在哪?”

  “我不知道。”穆典可說道:“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這原也是意料中的結果。方顯并未動怒,而是又問:“金雁塵是不是在建康?”

  穆典可笑了一下:“大將軍,你應該清楚,不管你問什么,我都不會跟你說真話。就算我說了真話,你也不會相信。”

  話雖氣人,事實如此。

  方顯也不是那個被穆典可刺激一下就勃然作色的沖動將軍了。

  他默了一會,說道:“十天前,康宣王在回京途中遇刺身亡;七天前,原洛陽令黃希慘死府邸中。三日前,圣上壽宴上,飯食遭人投毒,皇室宗親中毒一十三人,十一人當場暴斃。

  宮女內侍一起發難,伙同闖宮刺客殺死大內侍衛二十七人,皇子皇女三人。

  圣上幼妹澄陽公主和德霖公主遭人挾持,次日被人發現衣不蔽體出現在京郊的下等娼寮中,皇室顏面盡失…”

  穆典可靜靜聽著,除了在聽到兩位公主的遭遇時,表情出現裂隙外,其余時候都無動于衷。

  這些年,她殺過太多人,見過太多的人死。

  就連她自己,有時候也要摸一摸自己的臉,感覺到溫熱,才能確認自己還是活著的。

  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亂世里,每天都有人在死去。皇室宗親的性命并不比誰人高貴多少。

  “這樁樁慘案都指向同一件事,是為了十年前的那件事。”

  方顯說得很隱晦,但也相當承認了劉姓皇室當年在金家滅門慘案中所扮演的角色。

  金家滅門時,方容兩家尚未得勢,不是天子心腹股肱之臣,所以他們未必知情。但以兩家現在的勢力,想要查清楚這件事,并非難事。

  穆典可平靜的眉目一瞬間染了痛色,牙關緊咬,眼底迸發著深深的恨意。

  往事一去數十年,可是那一天的情形,她從未忘記過。

  她只要一閉上眼,還能看見那滾著鉛云的陰灰色的天空,看見被凍得起了霜皮的地上滿躺著的斷肢殘骸,看見金震岳手拄大刀不屈站立,不能瞑合的怒目中淌出血淚的情形…

  一天都不曾忘記過!

  “你說的這樁樁件件所為慘案,比起十年前的那件事,都差太遠了。”

  她已恢復了如常神色,平靜望天,語聲冷漠,不起波瀾,卻讓人感到一種深刻入骨的悲愴。

  “如果劉姓皇室認為這是慘,那他們未免也太脆弱了些。”她冷冷說道:“這才只是剛剛開始而已。”

  方顯沒有駁她。

  或許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到那種深刻的恨意。是碎尸萬遍,挫骨揚灰也解不了的恨。

  方顯不能體會,但他明白。

  “我知道,勸你們收手根本不可能。”默然片刻,他說:

  “我只希望你能夠轉告金雁塵,他若是個男人,就站出來,與那些傷害他的人堂堂正正一戰。而不是躲在暗處,用這種卑劣陰毒的手段傷害無辜的人。”

  “誰是無辜的?誰有事有罪的?”穆典可問。

  她轉過頭,直咄咄地看著方顯。

  “你能保證他站住來,能活著走到那些作惡者的面前,與之堂堂正正一戰?你知道那些人,他們是誰?你能把他們從陰暗的角落里揪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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