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一瞬間安靜。
誰也不曾想到,這溫柔和氣、天仙般的人兒說起話來竟是這般不留情面。
簡直字字誅心。
嚴苓跳了起來:“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你血口噴人”
她氣得渾身發抖,指著穆月庭大叫道:“你是她姐姐,你當然向著她。你、你跟她是一伙的!”
穆月庭聲音冷淡道:“如嚴小姐所言,我這個做姐姐的,看著自己的妹妹被人欺負,于情于理都應該站出來為她辯護兩句。
你說我妹妹沒有良心,我倒是想問一句,從出事到現在,你除了哭,又做了什么?是否你哭了,常公子就回來了?
我們家小四兒是見慣了風雨的,此時尚且心亂如麻,不能應對,嚴小姐倒是有興致指責她人,與我爭吵。
孰是孰非,孰涼薄孰寡情,是用眼睛看的,不是用嘴說的。”
嚴苓因為算計穆典可而遭到常千佛的厭惡,恨穆典可入骨。常千佛驟然失蹤,她心痛如絞,滿心悲痛加上平日積壓的一腔怨憤,全都沖穆典可撒了出來。
一半是污蔑,卻有一半是真心話。
她是在常家堡里長大的,從小活在長輩的庇護之下,幾乎沒經歷過什么風浪。乍聞常千佛失蹤的消息,她差點和蔣依依一樣暈過去。
她當然無法理解穆典可在這種情況下為何還能保持鎮定,說出有條有理的這么一大番話。
穆典可是心虛沒有回應她的指責,哪想到半路殺出一個伶牙俐齒的穆月庭,將臟水半點不剩地全潑了回來。
嚴苓氣極,偏偏找不出可反駁的話。索性背轉過去,掩住臉嗚嗚地哭起來。
這一哭觸發了傷心,悲從中來,越哭越大聲,帶得其他女眷也紛紛抹淚。
懷仁堂里一大半男丁被派出去尋找常千佛了,另一半留下應對趁亂劫財的暴民,清掃打理被病患沖得一片狼藉的各廳各苑。
老弱婦孺則被聚集到正廳,集中照看。
蔣越主持善后脫不開身,官詩貝既要操持雜務,還要安撫一眾惶惶不得安的女眷,聽到這邊又哭鬧起來,頭都大了,連忙讓人去將嚴苓帶走。
嚴苓雖然哭得昏頭漲腦,心里卻是明白的。
自己此時若是走了,便是理屈,就真的坐實了穆月庭的說法了。
哭哭啼啼地抱著椅子不肯走,非說要留在這里等常千佛的消息。
眾人無奈,又不能強行拖走她,只好由著她去了。
張姑讓人送了一碗參湯來,穆典可倒不用人勸,接過來一碗全喝干凈,神情木然地靜坐了一會,忽然抬頭看向穆月庭道:“城門口現在是什么情況?”
穆月庭是同蘇鴻遇一道來滁州的,現在她人不見了,蘇鴻遇肯定會派人來尋,那她就有可能知道官府的部署情況。
穆月庭搖了搖頭。
費榮和蘭珠兒確實來尋她了,而且兩人現在就在懷仁堂中,可是他們一遇民亂就立刻出發來找自己了,守城情形如何,他們也都不知道。
正在這時,凌涪和李通回來了,兩人都是一般衣散發亂,形容頗見狼狽,可見外面亂成什么樣子。
穆典可一見凌涪立刻站了起來,嚴苓先她一步沖出去,拽住凌涪的袖子,急聲道:“凌叔,找到常大哥了嗎?”
凌涪面色沉重,搖了搖頭。
他雖然心里難過,可常千佛不在,他就得擔起主持大局的責任,強按下心中擔憂,寬慰眾人道:
“大家不要擔心,現在城中一片混亂,找人沒有那么容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實在疲累極了,卻不敢少歇,從心楊手中接過茶水咕咚喝了,又立馬轉身去安排組織人援手的事宜了,臨去向李通道:“李通,你跟四小姐說說城里的情況。”
嗓音嘶啞,有深深的軟弱跟疲憊,讓人聽了心里難受。
既是凌涪吩咐的,李通也不敢馬虎,把打聽來的情況向穆典可詳述一遍:
“…新上任的刺史陳寧是個狠角色,一接到暴動的消息,就立刻帶兵封住了最近的南城門。我們回來時,聽說東西城門也差不多堵上了,只不過…”
李通沉沉嘆了口氣,面有不忍:
“陳寧出動了弓箭手,又在城門口澆上桐油,拉起了火墻。沒有及時撤回的百姓,一律射殺,好多人被活活燒死。
倒是嚇退了一批人。
也有人見血紅眼,怒起殺官兵的。
現在全城的人正往北邊涌去,這些人情緒激動,刺史府兵力不夠,我和凌叔打算帶些人手過去支援…”
穆典可很能理解那個叫作陳寧的刺史。
事急從權,用一小部分人的性命換更多人活著,聽著雖然殘忍,然而眼下,實在找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要是讓滿城的瘟疫病人都涌了出去,禍及一國,那才是真的后果不堪設想。
凌涪在這種情況下還不忘記協助官府守城,這也提醒了穆典可,越是在所有人都慌亂的時候,她越要穩住。
常千佛固然重要,可是守住城門,不讓瘟疫大肆蔓延,這件事也很重要。
否則等常千佛回來,看到病患都出了城,這么多天的努力都付之東流,不知道會有多傷心。
她心神稍寧,一手撐著額頭,雙眉緊皺,苦苦思索對策。
穆月庭見穆典可低著頭,半晌不出聲,只當她受到打擊太大,傷心過度的緣故,不敢出聲驚擾,只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安撫。
穆典可忽然抬起頭來:“姐姐,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的時候,常常玩的仙女下凡的游戲?每次都是你扮仙女,我做你的小仙童。”
穆月庭被她這一聲“姐姐”叫得紅了眼眶,潸然道:“我記得。好多次,你說你也想當仙女,可我那時候不懂事,總是不肯讓你…”
說到傷心處,她以手掩口,眼淚滾珠也似往下掉,語聲哽咽:
“你出事以后,我常常惱恨自己,當時為什么一定要跟你爭,為什么不肯多讓著你一點…”
穆典可眼圈也紅了,起身抱住穆月庭,像她安撫自己那樣,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忽然松手朝蔣依依走去。
心柳往前搶一步,攔在蔣依依面前:“你、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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