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楊正在餐桌旁收著碗盞,見蔣依依提著食盒臉色發白地站在門口,穆典可秀眉微蹙,神色不虞,心道暗一聲不好。
小姐對公子爺的心意不加掩飾,只要不是個瞎子都能看出來。
讓她和穆典可對上,萬一起了沖突可怎么好?
這位四小姐她從前并未聽說過,可聽幾位當家掌事在那起爭執,似乎名頭極大,更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
蔣越一家對她有恩,她可一定不能讓蔣依依有個閃失。
因笑著迎上去,笑道:“小姐來了。公子爺出去了,得好一會才回來呢。”
蔣依依神情略微失望,全然沒留意到心楊正沖自己使眼色,狐疑地又朝穆典可看了一眼。
女子白衫綠裙,墨發如潑,皓腕素手執一張泛黃紙箋,淡然而立,神韻悠遠,堪堪像是水墨畫圖里走出來的人物。
是個頂出色的美人。
只是眉目有些涼,淡淡一眼掃來,無形中有股威勢,叫人心頭一怵。
然而你再看她時,她依舊還是那幅模樣,疏疏淡淡,冷冷清清,并無兇惡之狀。
倒是自己膽小了。
蔣依依定了定神,向心楊笑道:“常大哥這一向胃口不好,我釀了一些酸梅飲,解暑又開胃。還有常大哥愛吃的牛乳,他做事累了吃上一盅,能抵餓。”
心楊上前接了食盒,笑得有些勉強,拿眼角暗覷著穆典可。
倒不是她杞人憂天,別看小姐姑娘們平時穿著繡鞋,戴著首飾,舉止斯文秀氣,要真的爭起風、吃起醋來,可不是一般好玩的。前兩月,松韻街上就有兩位姑娘為了爭奪一位相公大打出手,頭發也扯爛了,臉也抓花了,據在場的人說,那衣服撕得一縷縷的,連穿在里頭的小衣都瞧見了。
那還是柔柔弱弱,沒有功夫傍身的閨閣小姐。
這位四小姐一身武藝,想要收拾蔣依依那還不是伸個手指頭的事。
公子爺只怕也要偏幫著她。
這邊心楊腦子里轉了無數道念,那頭穆典可卻是渾然不覺。她凝眉細想了想,常千佛愛吃什么?
她竟全然不曉得。
在清水鎮朝夕相對的那些時日,一直是常千佛遷就著她,凈揀她愛吃的買來,或加了錢叫廚房照做。
除此之外,還操心著她的起居,為她把脈、煎藥,唯恐她有一絲的不高興。
她心安理得地受著,竟從未想過,也為他做些什么。
穆典可看著滿面溫柔笑意的蔣依依,忽覺滿心慚愧。
蔣依依將食盒遞給心楊,也回過頭來看穆典可。
女人的直覺從來不講道理。
驟然有個年輕女子出現在常千佛的辦公居住之所,又生得這樣貌美,已足以讓蔣依依不安。
更何況,那書案上擺著的是各個疫區送回來脈案,賬本,各庫各房呈遞上來的文書,都是要緊物件。
心楊從不動桌案上的東西,一直是常千佛親自收拾。
現在這個女子居然隨意地從桌上取了紙箋來看,心楊看見了卻不加制止,可見其身份特殊。
蔣依依到底有些怕穆典可,定了定神才開口:“這位姑娘是?”
滁州地處江淮,說是江南亦可,蔣依依嗓音輕細,口音帶了點軟糯吳語的腔調,細細軟軟嗲嗲,很是動聽。
叫心楊聽來卻如驚雷: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啊。
照實說,鐵定傷了蔣依依的心,還會當面叫她難堪。語焉含糊,又恐得罪了穆典可。正兩難間,聽穆典可嗓音清淡地說道:“我是賬房的。”
心楊感激地朝穆典可看了一眼。
蔣依依心中一動,問道:“你是年小姐?”
懷仁堂不同于別家藥堂,熱熱鬧鬧像個大家庭一樣,大家吃住一起,平時也好互相串門子,彼此相熟,很少有生面孔。
穆典可道:“年小佛是我。”
蔣依依一時沒反應過來,旋即悟了。是她這話說得奇怪,她不說“我是年小佛”,卻說“年小佛是我”。當此時,也沒往深了想,只問:“是常大哥叫你來的嗎?常大哥見過你做的賬,還夸你才高呢。”
言語間同常千佛分外熟稔的樣子。
姓蔣,應當是大當家蔣越的女兒,那確實同常千佛很熟了。看這連飲食都照料上的架勢,說不得還常來常往呢。
穆典可心中不悅,卻也知自己這番醋得毫無道理,淡哂了一下,說道:“蔣小姐謬贊了。”
將紙箋放回原處,用紙鎮壓上,說道:“你們聊,我出去一趟。”
心楊想起常千佛的囑咐,笑道:“四小姐可是要去熟藥所?公子爺交待過了,叫奴婢領您過去。”
“不用。”穆典可淡淡道:“我知道熟藥的路。”
出了門,一徑往東去了。
聽得蔣依依嗓音輕細地問:“常大哥叫她來對賬目的么?”
心楊含糊應道:“公子爺的事,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她長得可真美…”蔣依依幽幽地嘆息道。
出了議事廳往東沒多遠,就是一整面由木架子搭砌的花墻,郁郁蔥蔥地盤著流翠青藤。各色芍藥,牡丹,月季,紫色的紫藤花,白色鈴蘭點綴期間,姹紫嫣紅,一片花團錦簇熱鬧景象。
穆典可在薔薇花編織的拱門前駐足,望著一墻迎風輕搖的花葉深深吸了口氣。
穆四,你究竟在醋著什么?他待你那樣好,你又不是不知。
又或者不是醋,只是沮喪而已。那蔣小姐能時時見著千佛,照顧他,毫無顧忌地表達自己的心意…你也可以,你卻不愿去做。
不可以。
默立了半晌,正要提步走開,只聽遠處傳來一陣倉促雜亂的腳步聲,是有人在奔跑,粗粗一聽,約莫三四人。
一人在前,三人在后。
隨后就聽巫仰止的呼和聲傳來:“你個小王八蛋,給我站住!看老子追上不打死你!”
穆典可先是愣了一下,隨后莞爾,輕輕。
好好一群小少年,叫李哲帶得一嘴的臟話。
一道人影從側后方樹叢里竄出來,兔子一般竄得飛快,看那身量不高,頂多十一二歲的模樣,身手卻是敏捷,幾個起躍,出了數丈。
巫仰止幾人窮追不舍,眼見得距離越拉越長,就見那少年猛地身子一弓,撲倒地上,手腳亂顫,狀如癲癇。
只一瞬,旋即恢復如常,摳著地面爬起來。
耽擱的這一時,巫仰止已然追了上來,縱身一撲,扳住那少年的肩,帶著他翻倒在地。
那少年腿腳靈便,身手卻是不濟,三兩下便叫巫仰止給制服。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沖上去,照著那少年就是一腳。叉腰弓背,呼呼地喘著粗氣:“媽的,跑得真快,累死我了。”
說著不解氣,又狠狠踢了一腳:“龜孫子!王八蛋!讓你偷東西!讓你打人!”
穆典可定睛一看,那小男孩生得圓圓胖胖,漆晶檀口,模樣兒甚是討喜。可不正是那天怒斥自個沒有男兒血性,發出“唯女子與小人難養”嘶吼的小豆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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