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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隨他

  從四合小院出來,去往賬房的這一路,凌涪心情反復。

  少有地惆悵為難。

  徐攸南不是多情善感之人,他說的那一大番話,看似感慨難已,其實字字句句都有目的。凌涪甚至都吃不準,他說的哪些話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卻還是幾乎被他說服。

  最高明的說客,大概就是你明知他是個騙子,仍覺他有理。

  凌涪半道改了主意,決定先去議事廳見過常千佛。

  心楊倚門打盹,被腳步聲驚動,抬頭比了個“噓”的動作。

  凌涪往里看去,只見常千佛趴在書案上睡著了。頭枕在手肘上,面上有疲態,嘴角微微翹著,像個夢見了什么開心事的大孩子。

  凌涪問道:“公子爺今日飲食如何?”

  心楊笑道:“胃口好著呢。這兩天總喊吃不飽,兩頓飯之間還要再添個饃饃。這兩天疫情好轉,公子爺心情也好多了呢。”

  凌涪欣慰又悵然,情知這當中,有一半是為著穆典可的緣故。

  清水鎮上穆典可決然離去,常千佛惆悵低落,不思飲食,他是看在眼里的。

  走過去,將滑落地上的毯子撿起,正欲蓋在他肩上,瞧得書案前,一方銅胎鎏金紙鎮下,壓著一張濃墨紙箋。

  上書著:幾度過謝橋,嘆晝永夜長。西窗正綰發,短駐不敢驚。欲遣東風展彎眉,勿叫作顰凝…

  后頭幾行卻是壓在鎮背下,瞧不得了。

  常千佛察覺到身后有人,撐起手臂回起頭來,睡眼惺惺松松的,道:“凌叔來了?”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回身去看墻角的沙漏:“什么時辰了?…申時了…”

  許是剛睡醒的緣故,思緒有些慢滯,想了下才道:“這時辰,尚義堂的補給該到了吧?”有些不可思議:“我竟是睡了這么久。”

  凌涪道:“未時就到了。你要犯困,就去床上睡會,別強撐著,把自個兒熬壞了。”

  常千佛笑道:“沒事,睡一覺就精神多了。尚義堂誰來了誰?”

  凌涪道:“馮老親自帶的隊。你也知道他那急性子,片刻呆不得,茶沒喝了一口就急著去了疫區,說是晚點再來給你請安。”

  常千佛笑道:“看來馮老這幾年身子骨越發勁健了,敢了這么長的路,還有這勁頭。”

  凌涪笑道:“可不是,亮起嗓子還跟破鑼一樣。”

  心楊端了熱茶來。

  常千佛低頭飲茶,眼微垂,正好見著被紙鎮壓著的半幅筆墨,抬手裝作拂茶沫,寬大袍袖覆上桌,正好遮了那半幅字。

  凌涪看在眼里,深覺失落。

  公子爺竟是畏懼提防自己至此。

  原先的話按住再不提,只說了些物資調配的事,便從議事廳出來了。抬頭望天,嘆了口氣。

  耳邊無端響起徐攸南的聲音:“我便常常后悔,為何當初不能多容他兩年…”

  罷了,都隨他吧。

  穆典可抱著賬本,看見面前被罵得低頭噤聲的一排老少爺們,說不驚訝那是假的。

  這不是吵架來的吧?分明就是來罵人的啊。

  水火焱罵了一通,自己也上了火,擺擺手,滿臉嫌棄,道:“算了,懶得跟你們說。小年,你來跟他們說,哪里有問題。”

  穆典可根本沒看過帳啊。

  瞧見對面那位垂頭喪氣低著頭的馬管事,靈機一動,輕快應了一聲,向那姓馬的管事道:“不知道能不能向馬管事討口茶水喝?您看外面日頭毒的,掌事一路走過來,熱得滿頭是汗…”

  馬純良微愣一下,隨后拍頭道:“看我,是我疏忽了。茶房有現沖的甘草梅子汁,我記得水老您最愛喝這口,您老您消消氣,別跟這幾個小的計較…”

  將水火焱引去茶房。

  又回頭吆喝了一聲:“滿子,給年小姐上壺梅子茶來。”

  兩人前腳出門,穆典可立馬低頭翻起賬本。

  意個記賬小書記頗有眼色,搬了個板凳過來。穆典可道了聲謝,把賬本往板凳上一擱,也顧不上形象,撩裙擺就蹲下來,雙目如梭走,一目數行,一頁緊著一頁地翻頁。

  那小書記嚇一跳:“嘖,這翻書的速度絕了。看得過來嗎?”

  一個年稍長的書記員笑道:“小妮子別翻了,水掌事說的我們心里都有數,不用你來指。一看你就沒用功吧,還挺機靈的,沒讓水老逮著。”

  穆典可這才抬頭,訝然道:“你心里有數,為什么還讓水老挑出錯來?”

  另一人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以前管我們庫房賬務的是祁管事,他老在庫房做了十多年,門門道道都清楚。是以我們就躲個懶,也就隨便記一下,沒個章法,報賬時也是能簡就簡,大致錯不了就是了。

  這不剛知道祁管事回老家奔喪了。

  水老也真是,都好幾天前的賬了。他也不早些說,憋著攢著做完了才想到秋后算賬,瞧把自己氣的。”

  又說道:“這位姑娘面生,是新來的吧?”

  那人也不知道哪里口音,每每說了一段話,尾音總要往上挑一頭,抑揚頓挫的,把一番話說得甚是有趣。

  穆典可笑道:“我是三天前剛來賬房的。”

  頓了頓,道:“我叫…年小佛,”

  那幾個年輕小伙子歡快叫嚷起來,全不像剛挨過訓的樣子:

  “我叫馬周。”“我叫胡揚兵。”“我叫張四有。”“那個是老田,老田最老,書讀得最多。”

  穆典可抱著賬本走到水火焱跟前,恭敬叫了聲:“水掌事。”

  水火焱問道:“都糾正完了?”

  穆典可道:“都說完了。”

  水火焱喝了兩碗甘草梅子后,才想起來,這本賬沒過穆典可的手。想著劉祖義說的,這姑娘天賦異稟,算賬飛快,便把心放寬,坐茶水房里安心等著。

  不想穆典可出來這么快。

  諒她也不敢騙自己!水火焱頗為滿意頷首,起身道:“那走吧。”

  兩人出了茶水房。

  迎面見兩個年輕人側耳交談走過來,兩人見了水火焱,一起行禮:“水掌事。”

  穆典可微怔了一下,不日前在水榭里聽到的各種聲音紛繁入耳,其中一道堪堪跟現在聽到的一聲溫潤“水掌事”嚴絲合上!

  瞬將耳根子燒得通紅。

  那左邊文質彬彬,玉色長衫的年輕人…是吳綠枝的表哥!

  請:m.小shuo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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