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這個憨老頭,平日只有自己耍得他團團轉的份,不想今日大意,竟反叫他給算計了去。
徐攸南抬手捂額:“哎呀,又頭暈。小傅啊,你不是說我傷勢無礙嗎,我怎么感覺這心里這么不踏實呢。
你再給我把脈瞧瞧?”
傅修與徐攸南接觸不多,對他的言談作派卻已是了解。
聞言不覺好笑,道:“年老板頭部受了些微震蕩,偶有眩暈是正常的,將養即可,不用過于擔心。”
徐攸南這才虛弱地點點頭:“噢,那我就放心了。”
望著穆典可痛心疾首:“小佛啊,都怪叔叔貪財,連累到你…你放心,有傅掌廳在,絕不會讓那你被譚朗那廝欺負了去。”
穆典可深深吸了口氣。
傅修瞧著穆典可臉色不虞,倒像同徐攸南有什么齟齬,遂左右環顧一圈,將話引開:“怎么不見昭陽和昭輝兩位姑娘?”
徐攸南笑道:“她們兩個去前堂幫手了。眼下貴堂這么忙,我們又住過來添亂,心里頭實在過意不去,總要出些力才安心。”
穆典可實在聽不下去了,語氣甚沖,道:“你怎么不去出力?”
傅修便又是一怔。想起徐攸南上午特意交代他好好照應穆典可的話,心中暗自想:年小姐這般待她叔叔,難道竟真是脾氣不好嗎?
徐攸南也不惱,依舊笑顏可掬,耐心解釋:“你沒聽傅掌廳說嗎,我傷了這兒,”
一指自己的額頭:“得休養。噢,對,你錢叔也傷著了。”
穆典可朝千羽看一眼,眼神頗是怪異。
千羽當時就炸了:“也不知道哪個斷子絕孫的王八蛋,趁亂點了老子的穴!”
這一聲中氣十足,把傅修唬得一愣。
徐攸南嚼著花生米,點頭稱是:“對對,暗箭傷人,太缺德了。”
穆典可抬頭望天,頭頂正好一團流云過。蛇形獸狀,變化萬端。
連云都學人愛作妖!
便聽徐攸南徐徐又道:“小傅啊,你給我們家小佛也安排點事做吧,他性子隨我,最是個憨厚實在的,叫她在這里白吃白住,她也住不下去。”
傅修還真沒看出徐攸南憨厚實在。
微愣來不及應言,就見徐攸南一臉驕傲地說道:“不是我自夸,我們家小佛打小跟著我做生意。別的本事沒有,一手算盤打得那是沒話說,賬目就不用說了。
不說多的,三四個月的生意賬本,她一晚上理清沒問題。萬數以下的收支流水,壓根就不用算盤。不信你報幾個數來試試,她只要聽一耳朵,就能順口把數目給你總出來。”
雖說這年老板滿嘴不靠譜,可當著侄女的面,總不好太吹牛吧?當下傅修頗為驚訝:“年小姐如此高才?”
徐攸南夸張的腔調叫穆典可都有幾分尷尬了,只道:“沒有那么夸張。也就是…算得多了,速度略快一些。”
傅修看穆典可神情,便知是謙辭,又驚又喜道:“這可真是太好了。最近藥堂有大量的采辦輸出事宜,都要經過賬房手。
偏不巧,前幾天賬房漏雨,幾個年輕賬房自行搭梯修葺,摔了手腳。一位老管事的父親又在前天去世,回了老家奔喪。
新招來的學徒一時上不了手,人手緊缺。水掌事正為此事犯愁呢,年小姐若是愿意…”
穆典可心中警惕暗生,正在想如何婉拒傅修。徐攸南搶先應道:
“愿意愿意,她當然愿意了。你們救了她的叔叔,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更何況懷仁堂賑災濟民,此乃大善大義之舉,但凡心中稍有良知者,皆當義不容辭。就算不給薪資,她也愿意的。”
穆典可和千羽叫徐攸南這番慷慨陳詞驚呆了。
這老匹夫還有這么熱血正義的一面?
傅修也聽著這話不對味,只是來不及細思,下意識就道:“不不,薪資還是要論的。”
話題莫名就轉到了穆典可能承擔什么事務,具體薪資該幾何上。
穆典可對自己能在言辯上勝過徐攸南是不抱任何指望的。
很有自知之明地閉了嘴。
身上衣服半干不透,難受得厲害,遂進屋拿了桶,到院外水井打水來燒。
傅修見了要幫忙,被徐攸南抬手制止:“不用管她,她力氣可大著,咱們還是來說說薪資的事。”
徐攸南要說薪資,傅修能不和他說嗎?只好又坐下了。
穆典可洗完澡洗完頭發出來,傅修已經離開了。
徐攸南背著一只手,一只手握著一根草簽,彎腰站在金魚缸邊,逗缸里的金魚玩。
穆典可在石條椅上坐下,將一頭濕漉長發鋪開,手握一把竹木梳篦,慢條斯理地梳弄著。
等了半天不聽徐攸南開口,冷冷問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看出來了,徐攸南搶購黃芩厚樸四味藥材,壓根就不是為了什么囤貨居奇。他一開始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利用懷仁堂對藥材的渴缺,還有譚朗的霸道無忌,步步為營,好將自己順理成章地送進懷仁堂。
又去做什么勞什子的賬房!
眼下她若說要走,怕是一大群人都會覺得她矯情吧?
不僅矯情,還心冷自私。用徐攸南的話說,叫稍有良知都算不上。
徐攸南回頭笑:“很簡單。常老頭不是看不上你嗎?他看不上你,無非是嫌你太兇,配不上他世代行醫的清白世家。那咱們也大慈大悲,也救死扶傷唄。”
穆典可一愣,隨即臉就紅了。
“你有病吧?”
要你操心!
“不不。”徐攸南不惱反笑,搖手道:“你有病。相思是疾,催人老。”
穆典可手里的梳子就砸了過去。
當晚傅修便讓人送來懷仁堂歷年帶朱批的賬本兩大摞,讓穆典可先行熟悉賬目。次日一早,又親自過來領她去賬房。
一直到穆典可坐在聚沙堂臨靠窗的座位,沐著晨光,十指翻飛地撥弄算珠時,她都沒有弄明白,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住進了懷仁堂,又是怎么答應了傅修去賬房做事的。
到了下午,傅修特意又抽空過來一趟。
負責給穆典可分派任務的劉管事劉祖義拉著傅修的手連聲道謝:
“傅小子啊,你從哪找來這么厲害一姑娘?雖說目前吧,上手還有些生,不是特別熟悉。可腦瓜子是真快,那算盤珠子撥的,能頂一兩個老賬房。
我這可真是松了一大口氣。還有沒這樣的人,你再幫我找兩個來?”
說實話,傅修是有些擔心的。那年老板是吹得天花亂墜不假,問題是,年老板看著就不像個實在人啊。
聽了劉祖義這話,心中就踏實了,笑道:“我也是碰巧跟姚老運糧的時候遇上年小姐,又聽說她會算賬,這才介紹來…”
哪能總遇到這么好的事。
傅修心中暗想:年小姐這身算賬的本事應當是跟她叔叔學的。那年老板只怕是個更厲害的。
只是此人行事實在有些怪誕不經,也不知道該不該勸他來賬房做事?
劉祖義喜不自勝地去了。
傅修抬眼望去,只見穆典可墨發淺束,穿一件高領窄袖的藍色染碎花短襦端坐在西窗邊,身影頎直,螓首微垂。
窗格暗影打照雪白側臉上,恬淡靜好,叫人呼吸一屏。
傅修想著穆典可說自己已定親許了人家,心中復又涌起失落。
李哲正好來找傅修,從他身后探出頭,往西窗瞄了一眼,隨后嘻嘻笑了: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兮…說來說去,你小子還是喜歡長得好看的啊。”
傅修微紅了臉龐,道:“你別亂說。”
李哲也不是那多事好舌之人,爽快應道:“行,我不說。不過我瞧著這姑娘不是個好相與的,你自個兒心里得有點數。”
傅修便又將眉頭輕蹙了一下,壓下這事不提,問道:“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李哲笑道:“當家的叫你呢,公子爺來了。”
請:m.小shuos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