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道:“他罵我是狗,仗你的勢。”
常千佛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穆典可見了他這反應十分滿意,嬉笑著轉了話鋒,道:“我當然不會讓他欺負了去。我都還回去了。他這會肯定氣得腸子都冒煙了,一準關起門來慪氣,連人都不敢見了。”
話音剛落,就聽“砰”一聲,南廂房的門重重撞上。門框一顫,屋檐上陳年的積灰簌簌往下掉落。
常千佛不由得失笑。
穆典可挽了常千佛的手臂,仰臉粲然笑。眸光生輝,笑意溫軟,像柔柔一池春水上浮了跳躍的星光,直將常千佛含了笑的目光捋直,一時里移不開。
“不說他了,你去哪了?”穆典可看著常千佛手上的食盒,問道:“這是什么?”
常千佛笑道:“我看客棧早上的飯食種類少,幾日下來都是重樣的,怕你吃得乏味,就出去給你另買了些。”
原來他起這么大早,是為了給自己買吃食去了。
穆典可心頭柔軟,笑意上了唇角,卻憐他辛苦,嗔道:“你腿上的箭傷還未大好,怎么還出去亂跑?”
常千佛笑道:“早就愈了。”說著身子一歪,蹙眉道:“哎呀,你不說我還不覺著,好像還真有些疼。”
穆典可明知他誆自己呢,還是忍不住緊張,問道:“真的疼嗎?疼得厲害不厲害?”
常千佛可憐兮兮地點頭:“真疼,你獎勵我一下就不疼了。”
穆典可哭笑不得,左右看看無人,北面空地的鐵護衛們也正專心操練,無人注意這邊,便攀著他的胳膊,踮起腳,飛快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常千佛只覺面頰上軟軟一凹,一點溫熱拂過,待回過味時,穆典可早已后腳跟著了地,裝作鎮定地扭過頭去。
只將一張粉白小臉漲得通紅,粉面夭桃,灼灼其華。
常千佛本逗弄逗弄她,哄她心急,說幾句軟話來聽。不想意外討了個大便宜,喜在心間,正欲要開口,就見南廂房的門不知何時開了,方顯雙手拉著門,一張敷粉玉面自半人寬的門縫透出,眉心攢著,厭惡之情溢于表。
“不知羞恥!”
常千佛眉一挑要作色,卻叫穆典可扯住了袖子。她一貫面皮子薄得不像話,此刻聽了方顯惡語,倒像沒事人一樣,挑著眼角一笑,剎那就跟軟得無骨似的,菟絲花樣攀到了自己身上,還不忘回頭沖方顯吐了吐舌頭,一臉挑釁樣。
常千佛心中暗笑穆典可頑皮,面上神情七分縱溺,卻也帶了三分無奈。
京中勛貴子弟都知道,方顯因著那樁事,對男女作風之事極為忌諱。手下的將領莫說嫖娼狎妓,就是去小館聽個曲子,也是輕遭訓斥重則杖責。
若是女子不檢,便更加不容了。
穆典可故意做這行徑,怕是要把方顯給氣死。
“嘭!”
這回門是真的關上了。
穆典可清了清嗓子,笑道:“大將軍要是閑著沒事做,隴西有千里荒地可犁,關北萬里疆場皆可跑馬。手握虎符,覷著內帷,這情志可真怪異得很呢。”
廂房內寂靜無聲。
常千佛突然就有些擔心方顯會突然沖出來,不顧一切地跟穆典可拼命。
笑嘆道:“你呀。”
穆典可嘟噥道:“誰讓我一天到晚找我麻煩的。”
松手往后退了一步,眼角往北面斜去,果不其然,一群鐵護衛叫她這一嗓子吸引,都好奇地伸著脖子往這邊看。
常千佛輕咳了一聲。
一群鐵護衛立馬轉過頭,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操練。
穆典可這才后知后覺的臊紅了臉,兀自懊惱地碎碎念叨:“你說這個方顯,他是閑瘋了罷?關了門地又開門…”
她只記得防著北面操練的鐵護衛了,哪想到背后還有眼睛看著。
穆典可說不下去了,她發誓她這輩子再也沒干過比這更丟人的事了。
掉頭往前面走,一面走,一面假意抬手摸肚子:“突然有點餓了…”
常千佛也不拆穿她,提了食盒,笑吟吟地跟在她后面走。
兩人一前一后地進了堂室。
常千佛將手里三層高的圓形食盒一層一層打開,取了里面碗盞盤碟,一一擺放在面前梨木大方桌上,獻寶似的一樣樣與穆典可介紹:“這是酒釀丸子,蒸碗兒豆腐腦,果子醬…這個據說是本地的特色,是每天早上從清水河里網起新鮮的肥魚,現宰殺,去鱗剝皮,剔了骨頭,反復剁碎成魚糜,然后加蛋清,面粉,麻油,還有特制的香料拌和勻,再添了碎荸薺丁去腥去膩,上鍋蒸制。因為做起來麻煩,每日只出三屜,一出籠就被搶光。今天據說因為捕到的肥魚個頭小,只夠蒸兩屜,好些人都沒買著。幸好我去得早,排到了前面。”
穆典可心中軟和,輕聲道:“你特意起這么早,就是為了排隊買這魚糕嗎?”
常千佛笑道:“是啊,既然到了這里,總要嘗一嘗這里的特色。”
又指著魚糜糕旁邊那一碟賣相并不怎么好的點心道:“這個是核桃薯粉蒸糕,灑了芝麻,也是現做的,入口脆香。雖然沒有那些有名氣的糕餅店做得精細,但貴在用料實誠,也不曾添糖,我記得你并不愛吃甜…”
“還有這個薺菜餡的小肉混沌,春天正好吃薺菜。還有這大骨赤豆湯,你多喝點,有好處…”
常千佛自顧自地說著,并不知穆典可的目光早已不在飯桌上。
堂室朝著東面,陽光正好迎門灑進來,照在常千佛的半邊臉上,蝕出俊朗而硬挺的半面輪廓,眉眼舒展,神采飛揚。平日斂著的一身光華氣度好似盡數釋放了出來,耀眼奪目得直叫她剎那目迷神眩。
穆典可身邊從不乏美男子環繞。她的大哥子建,二哥子衿,三個子焱俱是樣貌十分出眾的男兒。金雁塵自不必說。
后來去了大漠,又得以目睹方君與這樣的天顏。徐攸南雖然討厭,可他那幅皮相確實上上姿…
是以穆典可第一回見常千佛時,并未過多留意他的長相,只覺得他光芒內斂,含而不彰,是個不簡單的人。
如今她逆光乜著眼,瞧著他朗朗眉目,高挺鼻梁,只覺得這天下所有的兒郎加起來,也不及眼前這人萬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