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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我會討回來

  也只是邁了一步就停了下來。

  良慶站在曲廊之下,手按著刀柄,并未如何動作,卻自有一股磅礴威壓卻是掩不住。

  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只要這四名侍衛敢發難,他就敢將他們當場留下。

  方之棟心知事已難成。

  他乍聽說常千佛為了一個女子與方顯大打出手時,還以為是少年意氣,一時抵上臉面而為之。但看現在這情形,倒是他錯判了。

  良慶管制著常家堡的三千鐵護衛,在常家堡里的地位僅次于凌涪,常千佛居然讓他守在一個陌生女子左右,充當護衛。這幾乎就等同于在說,眼前的這個女子,將會是常家堡的下一個女主人。

  方之棟眼中有驚愕,亦有失望,揮了揮手,侍衛們收刀退下。

  良慶的身手他很清楚,一人一刀,可于萬軍之中取人項首,這四個侍衛絕不可能是對手。

  方之棟語意感慨,失望之意難掩:“常千佛是我見的這一輩后生當中,無論資質性情,都最出類拔萃的一個,也是將來最有可能大有為的那一個。可惜了,敗在了一個情字上。”

  語氣與方顯如出一轍。

  好像穆典可是什么沾染不得的毒蛇猛獸,一沾就會毀了一生。

  穆典可強壓著心頭怒火,冷冷說道:“看三國落淚,替古人擔憂。侯爺這么有閑心,還不如多教導下自家的后生。免得再鬧出什么丑聞,壞了貴勛之家的名聲。”

  方之棟作怒道:“四小姐何以出言如此刻薄?”

  穆典可原本只是猜測,見了方之棟的反應,便更加篤信了:方顯身上,果然出過事關男女的丑聞。

  她并無意揭人瘡疤,只是一時惱了,才會口不擇言。只是見了方之棟如此咄咄逼人之態,亦是不愿退讓。

  心下一個念頭閃過,反正這瘡疤不揭也揭也,倒不若再氣方之棟一氣,叫他怒氣叢生,不冷靜了,自己也好問出些話來。

  遂道:“侯爺何必動怒?我也是偶至酬四方,聽建康來的貴人們無意說起。人人說得,為何我就說不得?”

  方之棟神色越發地沉,此事已過去十余載,也不知是哪些無事的長舌婦,背后仍在翻嚼。

  他到底久在朝堂,歷練得老道了。急怒之后,再將穆典可這句話細細一品,便察知到她的用心。

  深吸了一口氣,將心緒穩住。

  他來此是有要緊事,不是來跟小丫頭片子斗口舌,爭高下的。

  這小丫頭渾身長刺,態度強硬,以威壓之恐怕是行不通的,還得動之以情。遂道:“我閑來聽聽江湖豪邁事,對四小姐一貫的行事也有所耳聞。四小姐雖然殺伐不留情,可是重言重諾,有恩必報。你與方遠識于微時,受過他的恩惠,可愿眼睜睜地看著他行差步錯,陷入萬劫?”

  穆典可乍見方之棟態度變得溫和,心中暗生警惕,問道:“什么劫?他的劫,還是你們的劫?”

  “他姓方,與我方容兩姓本就是一體,一損俱損,有何分別?”

  穆典可看著方之棟循循善誘的模樣,笑了起來。

  方之棟道:“你笑什么?”

  穆典可道:“我笑侯爺貴為一侯,想法行事還是如此天真。天子懷柔未必是因為他仁慈,侯爺領兵打仗時與士兵共甘苦,難道是真的將那些出身低微的士兵當作了自己的兄弟?都不過是手段罷了。

  侯爺覺得我一個身負血仇,在陰謀腌地里打滾了數十年的殺手,還能有多么重信重諾,恩怨分明?

  方遠固然有惠于我,可這份恩惠,遠抵不過我自身的身家性命。我手里攢著他,侯爺再想有什么動作,也投鼠忌器不是嗎?”

  方之棟忍無可忍:“你到底想怎么樣?”

  “是你們到底想怎么樣?”穆典可道:“你在廟堂做你的高官,我在江湖解我的恩仇,兩不相干。你方容兩家有什么非要置我們于死地的理由?”

  “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情。”方之棟緩緩說道:“但阿翊做事,有他的道理。”

  “什么道理?”

  穆典可抬頭盯住方之的眼睛,道:“讓我來猜猜。你們兩姓與穆滄平結成了交易,他幫你們誅殺異己,你們幫他剿滅仇家?”

  方之棟目沉如水,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但穆典可知道這不是答案。

  調動永定守軍,以舍棄成千上萬人的性命為代價,換取她與金雁塵的性命。就算是位高權重如容翊者,也必然扛著巨大的壓力,甚至事后會遭到來自寧玉一方的彈劾與攻擊。

  容翊不可能為穆滄平做到這份上。

  除非是為了他自己。

  穆典可的眼神慢慢幽冷:“還是說,當年滅門金家,你們也有份?”

  方之棟神色不再平靜,幾乎是立刻回道:“沒有,金家滅門之事,與我方容兩姓無關。”

  穆典可目光下移,只見方之棟手中茶杯依然穩握,茶湯表面卻起了微瀾,漣漪一圈圈擴散開去,裊裊不息。

  為將領兵之人,雙手何其穩健。

  可是在穆典可說到金家時,她分明看到方之棟的手指微跳了一下,很輕很輕,可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穆典可揚起眸子,眸光已凍結成了冰,泛著冰冰碎碎的細小寒芒,俱是戾氣:“跟你們無關,那跟誰有關?”

  方之棟平靜地與她對視,說道:“總之,不是方容。”

  不是方容,卻要方容幫助隱瞞善后的人,會是什么人?

  穆典可的心突地一下跳動,隨后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攫住,拼命地揉捏擠壓著,疼痛,酸脹,叫人窒息。

  她猛地轉過頭,像一尾失了水的魚,大口吞食著雨后清新微冷的空氣,想起最后一次看到金震岳時,他滿是刀劍傷的模樣,眼淚幾乎掉下來。

  即便當時那般慘狀,穆典可也未在心中覺得他可憐過。

  她的外祖父,是這個武林人人景仰愛戴的神。他光彩奪目,雄姿英發。他傲骨錚錚,頂天立地。

  即便死,也是站立著死,不曾矮下他的脊梁半寸。

  然而這一刻,她深深地覺得這個高大的老人可憐。

  她為他叫屈,為他不平。她想為他夷平這虛假繁榮的萬里山河。

  她說:“人心怎么可以這么丑?再真摯無垢的心,在多疑者眼里,都是一顆狼子野心。再驕傲的英雄,也躲不過陰險小人背后射來的暗箭。”

  方之棟便知她明了了,嘆道:“四小姐你天縱英才,本是上天偏愛。可是性太剛烈,過剛則易折。你看看這廣袤的華夏大地上,多少朝代更迭,多少傾軋爭斗,有人失了摯愛,有人失了家園。可是歷史的車輪滾滾前行,從不會因誰而停止。千百年后回首,渺如云煙。

  你又何必過執?”

  穆典可轉過頭,眼中俱是辛辣的諷刺:“莫不如我現在進門,先殺了令公子,再來跟侯爺談執不執的事?”

  方之棟默然。

  穆典可道:“我不管這片土地上曾有多少朝代更迭,多少權力傾軋。也不管有多少人吞悲含痛,默默地失了摯愛與家園。我只知道,誰欠了我的,我就要向他討要回來。千百年后的事與我無關,但現在我活著,就不能什么都不做。”

  方之棟道:“比如蚍蜉撼大樹,遍地是仇家,你又能殺得了多少?”

  穆典可道:“我會查出來的。冤有頭,債有主,我誰欠了我的,我都會一個一個去討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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