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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煙蟲蠱

  姑蘇最有名的青樓場子花淵閣,還有這家名叫不可器的古玩店,都是明宮的情報聯絡點。

  方君與以一個風流浪蕩子的形象整日混跡花街柳巷,一入姑蘇,便一頭扎進了花淵閣。穆典可女子之身,不方便進出青樓,遇有秘密任務要交給方君與執行,便會通過這些事先安排好聯絡點通知于他。

  蠟封的字卷上寫著密密麻麻的音符,是方君與在古琴譜的基礎上加以改動,自創的一套暗語。除了穆典可和他的貼身侍女抱琴以外,無人識得,不用擔心情報外泄。

  穆典可于人情世故這一塊,并不怎么通達。至少比起人情練達的徐攸南和方君與來說,要遜色不少。所以此去滁州,穆典可才會選擇帶徐攸南同去。

  人生地疏,千頭萬緒,有徐攸南幫著籌謀打點,她能省不少事。

  像往怡幼院送善款這種小事,對徐攸南來說就是眨眨眼皮子的事。但趁機挖苦嘲諷穆典可兩句也是免不了的。

  穆典可不愿受這份閑氣,只好舍近求遠,讓方君與去做。

  這么做還有另外一重考量。便是因為金雁塵看不慣方君與已久,有意無意打壓,致使明宮中人對方君與多輕慢。多給他一點露臉的機會,也好保住他這個上君在明宮應有的地位和威望。

  穆典可佯作比較了一番,最后選了那個漢代祭五谷的陶瓶。

  出門前沒想過會有這一出,穆典可帶的銀錢并不多。幸好那裝錢的袋子上嵌了顆魚眼珠子,穆典可也懶得去當鋪來回換錢,便在老板的慫恿下將那錢袋子當作現銀付了陶罐的錢。

  明宮的情報點分很多種。

  像花淵閣這種搜集情報的據點,整個場子都是屬于明宮的,從老板到廚房小廝都是自己人。

  而像不可器這種只負責情報傳遞的據點,明宮并沒有據為己有,只是在店里安排幾個機靈的伙計,輪流排班,保證關鍵時候不斷人即可。一旦暴露,迅速轉移,損失并不大。

  那老板不是明宮的人,自然也不認識穆典可。宰了只又傻又闊綽的肥羊,心里十分高興。一高興就忘了形,滿眼得色,那神情仿佛就在說:這姑娘是不是傻?

  穆典可有些不悅,正打算摸出匕首嚇這胖子一嚇,忽感到身后有目光,回過頭,只見黎笑笑一身紅裙,撐著一把游魚戲蓮葉的水墨油紙傘,亭亭立在店門外。

  千絲萬縷的雨線在傘下飄飛斜掠,密密地織成網。雨霧后那張臉卻仍如往常一般,明麗而十分清晰。

  石榴花紅的長裙在風中飄擺著,本該凄風冷雨的場景,卻因那一抹紅,生出一股別樣的朝氣。蓬勃,熱烈,令人心生愉悅。

  黎笑笑撐著傘朝穆典可走過來。

  “四小姐。”

  “黎小姐。”

  黎笑笑笑道:“與四小姐還真是有緣,總能在大街上不期而遇。四小姐這個陶罐能借我看看嗎?”

  這要求雖然奇怪,卻并不過分。穆典可伸手將那祭五谷的罐子遞了過去。

  黎笑笑笑道:“四小姐所喜者當真與尋常女子不同。類似這樣的罐子,我在常爺爺的書院里見過不少,不過我是個外行,也看不出什么異同。”

  穆典可淡笑道:“我也是瞧著合眼緣,隨手一買。常老太爺收藏的想必都是精品,不敢相提并論。”

  黎笑笑笑道:“以四小姐的能力見識,能入眼的,又豈會是凡品?”

  穆典可淡笑了一下,算是回應。

  黎笑笑將罐子遞還給穆典可,說道:“有個疑問,我憋心里很久了。我去云家莊送那套石頭娃娃時,四小姐是不是認出了那是龍涎玉,也猜到了是我大哥所贈?”

  穆典可未料到她如此直白,笑容微凝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如常,道:“還請黎小姐代我向常公子轉達謝意。”

  淺笑如初,眸色卻有幾分黯了。

  黎笑笑并不擅長察言觀色,但她是個女子,女子纖細敏感,也最懂女子的心思。

  黎笑笑有心打穆典可一個措手不及,又問:“你心里也有我大哥對嗎?”

  這回穆典可有了防備,神色安然不動。眼睫一垂,神情里便有了三分漠然,淡淡道:“黎小姐這話不妥了。”

  在不知內情的人眼中,穆典可仍然是金雁塵的未婚妻子。問一個有婚約在身的女子是否中意別的男子,可以說是相當冒犯。

  黎笑笑神情有些尷尬,面露歉意道:“抱歉,我一時失言,并無冒犯四小姐之意。”

  穆典可說道:“沒關系。”

  心中無端堵得慌。又覺有些諷刺。

  想不到她給金雁塵做了這么久的擋箭牌,有一天也要拿他做擋箭牌。

  氣氛不可避免地冷了下去。黎笑笑見穆典可半晌不語,當她是不悅了,也不好久留下去,遂道:“家中還有事,我就先行一步了。四小姐告辭了。”

  “黎小姐慢走。”

  外面雨勢漸大,從檐口落下的雨水在門外拉出一道雨滴綴連的珠簾。風一吹,簾起伏,雨氣涼絲絲撲面。

  從檐口處落下一團拳頭大小的灰影,夾雜在水簾里,隨著水勢下落,稀薄展開,像輕煙,像團霧,隱在白茫茫的水氣里,十分不易覺。

  穆典可因為情緒黯然,一直低垂著眼眸,等抬頭察覺出異樣時,黎笑笑已撐傘出了門。

  穆典可大叫了聲“小心!”右手竹笠甩出去,像一個飛速旋轉的陀螺,來回折走,將那一大片散開白影兜住,疾速朝地上扣去。

  穆典可飛撲上前,抱著黎笑笑往回撲倒。倉皇之間不擇路,撞倒了門口的貨架。置放古玩玉器的架子順次撲倒,滿地都是叮當哐啷的破碎撞擊聲。

  卻還是晚了。

  黎笑笑的脖子上冒出一個個鼓囊囊的小包,像滿地奔流的沙丘,不停地變換位置。似有活物在皮下流竄,隨時可能破血肉而出。

  囊包的數量雖然不多,但因活動速度太快,一眼看去,滿脖子都是一鼓一鼓的小包,密密麻麻,甚是駭人。

  穆典可識得那是煙蟲蠱。

  正常情況下煙蟲細小如塵,難以辨認。一旦進入人體便會立刻吸血膨脹,變得大如蜂蟲,瘋狂吞噬宿主血肉。

  但不知道為什么,這些煙蟲進了黎笑笑的身體后,并沒有急著蠶食她的身體,反而有逃竄之意。

  門外,已有無辜遭殃的行人慘叫起來。雙手抓刨著自己的身體,在地上拼命打滾。

  黎笑笑亦同樣痛苦不堪,渾身冒汗,戰栗不已,伸手就往脖子上抓去。

  穆典可眼疾手快,將她雙手捉住。一個手刀下去,砍在黎笑笑脖子上,黎笑笑停止掙扎,暈了過去。

  扣在地上的斗笠被下方一股子力拱得不停往上冒,偶爾帽沿處被頂出一線縫,便有數不清的煙蟲往外溢竄出來。

  大街上人來人往,不少看熱鬧的人往這邊圍過來。

  穆典可情急之下陡生大力。雙手抓住墻角一只青銅缸,奮力往上一提,起身時腰背上一聲響,竟仿佛折了。

  然而那缸畢竟叫她提起來了。

  穆典可忍痛發力,舉起青銅缸朝門外砸去,缸口倒翻,準確罩上那團剛剛沖出斗笠,正欲四下奔散的灰色輕霧。

  返身掠回屋內,提起黎笑笑朝崇德堂的方向狂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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