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明宮一眾人歇在云家莊內。
收到穆典可的傳信后,金雁塵于頭一天晚上午夜時分,率眾攻入揚州城北顏家。滅掉顏家之后,往南滅掉城南彭家。連夜出城,一路南行,奔襲姑蘇。
為防顏彭兩家滅門的消息先一步到達姑蘇,引起柳宿天的警覺。明宮眾人馬不停蹄,只睡了一個時辰不到,終于趕在三月十七當天的酉時之前,到達姑蘇城外與穆典可匯合。
柳家一門俱是高手,護衛彪悍善戰,就算明宮事先籌劃精密,準備周全,到底是一場惡戰。
經過一天兩宿的緊繃之后,眾人早已疲憊不堪。
云嘯義將云崢的蒼巒院和云峰的秋楓院騰了出來,又收拾出兩個平時不住人的偏院,讓明宮眾弟子入住。
自己則帶著云崢兩兄弟擠到云錦的飛霞院,將攬勝苑騰出布置一番,迎接金雁塵。
攬勝院一共四進院,房屋眾多。瞿涯,班德魯和徐攸南三位長老也隨金雁塵一起入住。
穆典可仍然住在清平居。
明宮幾百號人一起進莊。除了馬蹄聲掩不住,竟無一絲嘈雜之音。
雖說連番惡戰后,眾人早已疲累不堪,但每個人都神情端肅,站姿筆挺,無一人露懶散疲憊之態。
無論受傷的,還是沒有受傷的,都保持著絕對的安靜,在無人指揮的情況下,井然有序地列隊入莊。
紀律嚴明這不用說,這份配合的默契也讓云家父子感到吃驚。
畢竟上百號人不是幾十人,幾個人。門只有那么大,道路只有那么寬,又是人又是馬,很難做到不起沖突。
但明宮就是做到了。
馬蹄聲整齊劃一,腳步聲步伐一致,像一支訓練有素的暗夜軍隊。
云崢父子驚訝之余,更是折服于金雁塵的才干與魄力。
從前的長樂宮如何他們沒見過,但能想象得到。那樣一個奢靡淫樂的蛇鼠之窩,怎么可能具備這種氣象?
云嘯義是金門最上等的死士。這樣的死士共有八十名,由金家二爺金懷磊暗中分開訓練,然后放出金門,作為隱藏力量散布大江南北。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只在江湖出現大動蕩的時候才會現身。
云嘯義擅長偽裝,真實實力遠比平日里展現出來的強得多。
但是當滅柳的戰役真正開始后,云嘯義才知道,自己的武功在明宮之內竟排不上號。
且不說三位長老各有所長,目前現身的六座上君中的兩位也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就連各分宮主,管事,都不乏實力在他之上者。
天字宮,地字宮那些自小受過殘酷訓練的殺手們就自不必說了。
云嘯義很難想象年僅十四歲的少年金雁塵當是怎樣在長樂宮嚴酷的生存環境下,從一個小管事做起,一步步晉升,最后奪得圣主之位,嘔心整治,將一個腐爛墮落的長樂宮改頭換面成如今的明宮。
其中艱辛不言自喻。
云嘯義想到舊主,胸臆間全是苦澀。
徐攸南掐時掐得很準。
一個時辰后,金雁塵與穆典可先后出現在云家莊門口。
那道與金震岳酷似的高大身影一出現,云嘯義的眼眶便紅了,俯身拜下去,哽咽不成語:“老奴見過六公子。”
金雁塵下馬,彎下腰,雙手扶起云嘯義:“云叔無須多禮。雁塵代金氏一門,謝叔多年不忘之誼,感謝您與令郎令媛為金家所做的一切。”
他的語氣十分誠懇,態度謙卑,完全不是主對下的姿態,而是一個后輩對長輩的禮敬。
云嘯義堂堂七尺漢子,因這一番話在大雨中痛哭。
金雁塵沒有哭。
穆典可也沒有哭。
這些年,兩人流了太多眼淚,流到無淚可流。反而有些羨慕云嘯義能痛痛快快地哭出來。
云家人中唯一見過金雁塵的就是云央。
當年金雁塵破除徐攸南手上的羊皮卷后,派人打扮成茶葉商人與云嘯義接觸,從而與之取得聯絡。
其時,云嘯義正與柳宿天結交得火熱。
金家滅門以后,江湖上風傳乃魔宗余孽所為。
云嘯義始終不信。
他是從金門出來的人,金家實力如何他怎會不知?
四處奔走查探一年有余,云嘯義查到了柳宿天頭上,遂以經營茶葉生意為名,闔家搬遷到了姑蘇。
許是太心急,露了刻意接近的痕跡,云嘯義始終未能完全取得柳宿天的信任。
在不確定柳宿天是否對自己起疑的情況下,云嘯義認主之心再切,也不敢貿貿然行動,暴露金雁塵尚存于世的秘密。
幾經考量,云嘯義派出嬌滴滴的長女云央以游山玩水為名,繞道玉門關,在那里見到等候多時的金雁塵,向金雁塵表達了云氏的忠心。
云崢雖從未見過金雁塵,但這幾年對他的事跡多有耳聞,心生崇拜,此刻見了真人,更有一種聞名不如見面之感。
金家人天生就有一種有別于人的氣質。作為金震岳親自選定的繼承人,金雁塵自有一種引領群雄,讓人一見就心生臣服之意的氣度和威嚴。
若說云崢從前的服從還有一半是因為父命不可違,那現在便是真正心悅誠服的追隨。
當下姐弟倆一起拜下:“屬下見過六公子。”
云峰從得知真相到現在已有一個時辰,仍覺在夢中。只見金雁塵面相端嚴,長身而立,天然有一股讓人心生敬畏臣服的氣度。不自覺地跟著父兄一起拜下去。
只有云錦站著沒動。
云央小聲地喚了一聲:“錦兒”,伸手扯她的裙擺。
云錦依然不動。
金雁塵也覺出異樣來,轉頭看向云錦。松油火把熊熊燃燒著,將云家莊大門口的一切都照得纖毫畢現。云錦哭腫了的雙眼遮掩不住。
臉上神色倔強,憤恨。
金雁塵眼眸一暗。
穆典可往前走了一步:“錦兒,你隨我來,我有話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