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千佛突然往前大跨一步,劈手抓住穆典可的手腕,十指扣上她的脈搏,神情瞬間變了:“原來是這樣!你竟然用這種法子封住了自己的武功!”
滿目驚痛地看著穆典可:“你可知道這種壓針邪術乃是行醫者的禁忌?被施針者痛苦不堪,十存二三,即使幸存,也傷筋損脈,遇陰雨天——”
常千佛激動到言語難以為繼:“你怎么能…你怎么可以…這么傷害你自己!”
穆典可看著常千佛眼里掩飾不住的驚痛,微微一愣,像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柔柔擊到了心底,原先預備下的那些尖刻話語是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眼睫一垂,遮住眼底無盡的慌亂:“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來管。”
她奮力地甩著手,想要掙脫常千佛的束縛。
可常千佛的手指是那么有力,緊緊地扣著她的手腕,怎么掙都掙脫不開。
穆典可急了,滿臉漲紅,拼命掙扎:“你不要逼我出手。”
常千佛滿眼驚痛的底色里升騰起一股子怒意:“不管處出于什么原因,你都不該傷害自己的身體,更不該這么不愛惜自己性命!”
穆典可頓時有一種被人洞穿的羞怒。
是的,她一點都不在乎。
明知道徐攸南像她獻壓針之策不懷好意,她還是毫不猶豫地這么做了。
明知道自己不是李慕白的對手,她還是向李慕白發出了戰書。
大不了就是一死。
比起這么日復一日的麻木活著,天棄人憎,無親可依,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經歷過什么,不知道她的痛苦,憑什么來指責她?
她將整個身體的重量壓在手腕上,發了狠地拼命往外拽,掰常千佛的手,捶他:“你放開我!你是我什么人,憑什么來管我?”
常千佛看著眼前的女子卸下冰冷的外殼,像一個被人欺負了,氣惱極了的小女孩,形象全無地發泄心中的憤怒,眼中既痛且憐:“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可不管怎么樣,你都應該愛惜你自己。這世上不止有那些欺負你的惡人,還有很多人是關心愛護你的,我也是。”
穆典可眼眶一澀,隨之心底涌起更大的恐慌。
她也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用力一扯,奮力掙脫了常千佛的束縛。力道之大,直甩得自己往后退了五六步方才站穩。
她梗著脖子,長發亂如蓬,像一只戰意飽滿的斗雞,狠狠地瞪著常千佛:“我說過,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我不需要你的幫助,現在也不需要你的關心。請你以后,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他日再見,便是陌路,請你自重!”
她的語速十分快,字字句句咬得重。像悶捶一樣往常千佛身上砸,又仿佛…是砸在了自己身上。
一大通話,片刻就說完,轉身就往屋里走,青衣拂動,轉瞬消失在屋角。
初春的風刮得越發猛。
花雨成殤,樹下一個黯然獨立的人。
穆典可在院子里練了一下午的劍。
不同于往日的簡潔利落,她今日出劍倒像是一個初學者毫無章法地亂砍。
可憐院中那幾株品種稀有的老梅樹,叫她幾劍下去,禿得只剩下一株樹干。
穆典可輕易不動怒,一怒后果便相當嚴重。
昭陽和昭輝對常千佛能活著走出清平居這件事感到無比驚訝。
此時見穆典可陰著一張臉瘋了一樣地在院里亂砍亂打,心中隱約便有些明白了。
黃昏時分,云錦來了,將一只瓷瓶和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藥方放到桌上,道:“這是常公子讓我轉交給你的。他說照著這張方子吃藥,能修復你受損的筋脈。他還托我給你帶句話,說此舉無他意,只望你能好好保重身體。他以后不會再來打擾你。”
終于…不再打擾了么?
穆典可靜靜地垂眸不語。
云錦說道:“常公子是個真性情的坦蕩之人,讓人敬佩。”
“再好,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就像天上的太陽,水里的月亮,縱然光華萬丈,你也不會想著上天下水去撈它。那到底都太遠,太不真實了。”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想這么多。”
“所以你不是我,我也成不了你。”
云錦不知想到了什么,安靜地沉默了一會,抬頭道:“我要離開云家莊了。”
經過這場大變故,昔日無憂無慮的少女臉上也多了絲沉著,淡淡的笑意里有些苦澀,不再如往日那般明朗。
但穆典可知道,她終究會變回那個開朗瀟灑的云錦。
她比自己多了份勇氣,及早地跳出了這個令人身不由己的漩渦。
穆典可笑了,有些羨慕,又仿佛是欣慰。慶幸她不能擁有的生活,云錦代她去追逐了。
她真心地說道:“那樣很好啊。這種生活不適合你。江河無垠,天寬地闊,那才是你的世界。”
云錦笑了:“大哥大姐都不明白我為什么非要離開。卻沒想到我們兩個言少交淺,你才是最了解我的人。”
穆典可笑意淺淡。
她心里,從沒有把云錦當做交淺之人看待,只是這話卻沒必要與她說了。
云錦道:“我打算先同清陽道人一起去川南,看望三妹。然后往北,去關外看看。聽說那里千里戈壁,落日融金,風光很美?”
“比起江南,確是另一番景象。”
云錦頓了一下,看著穆典可道:“其實在我心里,一直覺得你是那種仗劍縱馬,意氣飛揚的女子。”
穆典可笑了下:“我從前也覺得自己應該成為那樣的人,卻并沒有。我其實…是個氣象很小的人。”
她沒有云錦這種踏遍山川的宏愿。
她所向往的生活,大抵就是喬雨澤替她描畫的那樣吧,找個大山深處,人跡罕至的小村落,種幾畝地,栽上兩棵桑樹,養幾筐蠶,平淡過一生。
當然,喬雨澤還希望她能找個眼睛干凈的普通男人,余生有人照顧陪伴。
喬雨澤的愿景注定是不可能實現的了。
有哪一個屋檐,是能替她把風雨阻擋在外面的?
穆典可問云錦道:“你什么時候走?”
“八天以后,等二哥過了生辰再走。”
八日后,正好是穆典可挑戰李慕白的日子。
穆典可道:“我不能去送你,提前跟你說聲保重了。”
云錦笑道:“再見有時,送不送別也就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