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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解除針封

  此時穆典可正在清平居加緊破陣。晝夜不休不眠,終于趕在十五這天晚上完全破除了柳宅內的困龍陣法。

  暗黃色的草紙一張一張地在香爐里化作灰燼,穆典可疲憊地靠坐在窗前,坐了很久。

  窗外暮色慢慢籠罩下來。

  雨越下越急,打落院中一樹瘦杏花。潔白的花瓣墜落污泥里,瑟瑟的,像寒風驟雨里美人驚慌的臉孔。

  沒有人知道這一夜穆典可在窗前坐了多久,也沒有人知道她坐著想到了什么。

  雨打窗棱,濺起的雨水濕沁沁地撲到臉上。她望著窗外蒙蒙的,像隔了一層霧的景物,心中有淡淡的喜悅,猶夾雜著巨大的蒼涼。

  十年了!

  江南三姓欠金家的這筆血債,終于要向他們討回來了!

  三月的江南雨水綿綿,到了三月十七這天早上更是有暴雨傾盆之勢。

  揚州冶春街上溢滿了從高墻大院里沖刷出來的血水,沿著地勢一路流淌,流到清沔渠,與從城南彭家流出來的血水匯成一股,將渠水染成赤紅。

  江南三大姓,姑蘇一株柳,揚州南北有顏彭。

  昔日的恢宏門第,一夕成修羅地獄。

  整個揚州城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道。

  而同一時刻的姑蘇城還在沉睡之中。

  一位鶴發童顏的道人敲開了云家莊的大門。

  道人就是云林的師父清陽真人。

  穆典可之所以敢假借云林的身份進入姑蘇,是因為徐清陽和云嘯義一樣,也是金家的人。

  徐清陽的父親徐鼎是金家的門人,母親是唐門上三任掌門唐山雨之女,兩人不顧家人反對私逃到江南,后來生下徐清陽。在這件事上,金家是給予過幫助的。

  后來徐鼎夫婦還是死在唐門的暗殺之下。

  徐清陽被帶回唐門中撫養,隱忍到三十歲才殺掉唐山雨為父母報了仇。大仇得報后看淡人情世事,熱衷于修道。就連入室弟子被慕容家的小兒子活活用馬拖死,徐清陽也只是上門去理論,并未執著于報仇之事,因為此事一度遭到川南豪杰的恥笑。

  穆典可找到徐清陽后,費了好大功夫才說服他為自己偽造身份。

  洛陽常家號稱醫神,徐清陽則被人稱為醫邪,治病救人的手段不怎么高明,旁門邪術卻是精通得很。

  徐清陽用四十九根鋼針鎖住了穆典可的筋脈,讓她的脈象看起來就是一個不會武功的病弱女子。除非常家堡來人問脈,尋常大夫根本發現不了端倪。

  穆典可刀劍脅喉而不出手,不是她忍得住,而是從走下林霧山的那天起,她的一身武功確實是使不出來了。

  徐清陽此次來,就是要解除她身上的封制,讓她在破陣當日,有足夠的體力與柳宿天對抗。

  云錦被人請到清平居,正好看見趙媽媽和一個灑掃的老仆被人一刀切斷喉嚨,拖了出去。

  穆典可神情冰冷地坐在堂中央,云嘯義和云崢則垂手站在一旁,神態甚是恭敬。

  那個老仆云錦并不熟悉,但趙媽媽她是知道的。

  趙媽媽因為貪財,向柳心原報告穆典可的舉動,被云錦的丫鬟珊瑚撞見過一次。

  云錦將此事與穆典可說了,后來再問起時,穆典可只說問過趙媽媽了,此事原是個誤會,不用深究。

  云錦還納悶,穆典可那么聰明的一個人,怎么會叫一個老媽子糊弄了過去?現在才知道,原來她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呢。

  可趙媽媽也罪不至死啊。

  正驚疑不定間,就見穆典可起身,朝里屋走了去。

  云嘯義道:“現在沒有時間向你解釋。你趕緊隨姑娘進屋,照徐真人說的辦。你千萬要記住了,姑娘若有一點閃失,咱們整個云家莊都得以死謝罪。”

  云錦本想問個清楚,見云嘯義滿臉嚴肅沉凝,便知道他所言不假。當下哪敢疏忽,緊跟穆典可身后進了門。

  房中央掛了一道紗簾,約摸有五六層,將房間分隔為兩半。紗簾外側往擺了五六個熱氣騰騰的沸水桶,徐清陽正拆開一個一個紙包,往木桶灑藥粉,熱氣氤氳散開,整個房間內彌漫著一股刺鼻的藥味。

  穆典可徑直往里走去,見云錦站住不動,回頭道:“你也進來。”

  云錦隨穆典可進到紗簾后。

  穆典可背對著云錦,盤腿坐在床榻上,伸手解開衣帶,將身上薄衫褪了下來。后背肌膚潔白如膏脂,線條纖美流暢,云錦身為女子都不禁呼吸一屏。

  再看第二眼時就發現異樣了,只見穆典可后背上從左肩到右腰際有一道貫穿整個背部的疤痕。傷疤大概是用什么高明的法子處理過,痕跡并不重,但長長一道看起來還是十分顯眼。

  云錦細看之下,發現穆典可滿背都是傷痕,刀傷,劍傷,鞭傷,還有許多形狀怪異,看不出什么武器留下的傷疤。

  云錦雖說自幼習武,也經常與兩位兄長切磋演練,但真刀真槍的陣勢著實見得不多。一時叫穆典可滿背的傷疤震得說不出話來。

  穆典可仿佛知道她的想法,淡淡說道:“我確實會武功,只不過在進莊之前,用鋼針鎖住了內力,你才會察覺不出來。我現在需要你的幫助,要你協助徐真人,用內力將我體內的鋼針逼出來。”

  她畢竟是女兒之身,徐清陽能隔著衣服將鋼針打到她體內,卻不能幫助她取出來。如今小葉也受了重傷,云央出門不便,云錦自然就成了最好的人選。

  徐清陽隔著紗簾同云錦講了一遍落針的穴位,針刺深淺,如何發力,該注意什么。又讓穆典可指引云錦熟悉扎針的位置。

  云錦將徐清陽的話復述了兩遍無誤后,取針便開始了。

  過程并不順利。

  云錦也算心性堅定之人,但那些鋼針“噗”“噗”穿肉過的聲音實在太過瘆人。有的鋼針打得深,取出之時甚至發出令人牙酸的磨骨之聲。

  云錦的手難免就有些抖。

  穆典可一聲不吭,但云錦看到她后背跟下雨一樣往下流的汗水就知道她必定是極痛苦的,手抖得幾乎無法進行。

  徐清陽需要隔著紗簾不斷地提醒云錦,取針才能勉強進行下去。后來穆典可也感覺到云錦的退縮,沉聲道:“你要是不想我死,就狠下心來。你這么猶猶豫豫,不是在幫我,是在害我。”

  她慣常發號施令,聲音不大,卻自帶威嚴,有一種不容不從的堅決。

  云錦不是不知輕重的人,既然明白事情重大,那么咬著牙也得堅持下去。眼一閉,雙掌發力,鋼針“噗””噗“穿出。

  最后一根針取出,云錦渾身濕透,像剛生過一場大病。

  穆典可則直接暈了過去,咬在嘴里的一根烏木簪上盡是深陷的牙痕。

  云錦迅速為穆典可穿好衣服。

  徐清陽從紗簾后沖出來,一刻都不敢耽擱,為穆典可扎針施救,大聲叫道:“快把湯桶搬過來,把她放到里面去。”

  云錦在徐清陽的吩咐下將穆典可從一個桶里換到另一個桶里,累得滿頭大汗。

  來回換了三遍后,云錦將依然昏迷不醒的穆典可拖回到到床上,來不及給她換上干凈衣服,徐清陽便再次問脈施針,撬開穆典可的嘴,將早就熬好的幾大碗湯藥灌下去。

  一炷香的時間后,穆典可白如紙的臉上慢慢浮出一絲顏色。

  徐清陽癱坐在地上,大松了一口氣:“可算死不了了。真跟她祖父一個樣,膽大包天,什么都敢干。”

  云錦這才有機會發問:“她不是我三妹?”

  徐清陽翻了個白眼道:“當然不是了。你三妹好不容易被我養得白白胖胖的。我哪舍得讓她這么折騰?”

  “那她是誰?”

  徐清陽道:“這你就得去問你父親了。”起身走出去:“你趕緊給她換身衣服,感染了風寒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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