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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四物齋買字

  許榮和被醫好以后,常千佛也的名字也隨著這樁爭風吃醋的風波一道被頻繁提起。不出兩天,全姑蘇都知道常家堡的公子爺來了。

  崇德堂門口車馬塞道,被圍得水泄不通。許多沒病的也裝個頭疼腿疼病,要請常公子親診。

  黎亭被逼得沒辦法,只好張貼出告示:凡來問診的人,都須經崇德堂的大夫先把脈,治不了的再送到后院由常千佛親自診治。如無必要又非要常千佛問診的,則須向常家堡開設在姑蘇的怡幼院捐贈一百金善款。

  崇德堂的大夫個個醫術高明。幾天下來,真正需要常千佛瞧病的一個沒有,倒有幾個沒病的花了一百兩黃金見識了一下常家堡公子爺的真容。

  韓一洛敲著桌子道:“奸商啊,什么叫奸商?抓一下手腕子要一百兩黃金,你怎么不去搶啊?”

  黎笑笑白了他一眼:“這算什么,遇到真正的奸商,大哥的診金收到過一千兩呢。”又補了一句:“黃金。”

  韓一洛直搖頭:“瘋了,你們都想錢想瘋了。”

  黎笑笑問:“那你知道大哥收過最低的診金是多少嗎?”

  韓一洛猜了好幾遍都沒猜著,黎笑笑伸出一根手指頭。韓一諾不相信道:“一兩?”

  黎笑笑搖頭道:“一個銅板。”不滿地看了韓一洛一眼:“不要張口閉口奸商奸商的。有本事你也收一百金啊,看有沒有找你抓手腕子。”

  韓一洛委屈地看向常千佛:“你妹子又欺負我。”

  常千佛笑道:“欺負得好。”

  韓一洛作勢就要拔木棍,黎笑笑問:“你打得過嗎?”

  韓一洛怒道:“黎笑笑,你知道男人最不能傷的是什么嗎?自尊心啊自尊心,你懂不懂?”

  “哦。那是誰跟我說,自尊心這種東西算個狗屁的?”

  常千佛現在在姑蘇基本上是個閑人。

  崇德堂的一應事務都由黎亭打理得井井有條,他若插手反而讓黎亭覺得不被信任。前陣子還有許榮和和那對新生兒的病情照料著,這幾日許榮和能下地走動了,那對新生兒也病情穩定了,不出意外,再過兩天就可以啟程回洛陽了。

  想到這里,常千佛心里竟不知為何有些惆悵。

  韓一洛和黎笑笑走后,常千佛回書房寫了會字,卻是越寫心里越亂,遂去庫房里幫忙撿藥。

  庫房以為自己的工作沒做好,才讓少東家親自來檢驗,誠惶誠恐,跑到黎亭那里檢討了好一大通。黎亭哭笑不得,中午吃飯時就裝作不經意地提了一嘴:“穿過這條街左拐,再過兩個路口,有家叫四物齋的字畫店,收集了不少名家之作。公子要是沒什么事,可以去看看。”

  黎亭并不好書畫,但眼光還是不錯的。四物齋的掌柜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一身讀書人的打扮,見常千佛走進來,熱情又不失體面地上前招呼。常千佛看字畫時他便坐在柜臺前拿著一本書看。若是問他,他便立刻放下書侃侃而談,見機提幾句建議,恰到好處,一聽便是個中行家。

  門店右手邊不起眼的位置掛了一幅字,幅面尚新,寫著:“雨住云出岫,水落石見天”十個大字。風骨內斂,極見功底。

  常千佛疑惑這樣一幅好字怎么掛在了角落里,指著那字問道:“這幅字是何來歷?可有什么說法?”

  掌柜快頗有些意外,快步走過來,道:“公子真是好眼力!您別看這幅字寫得中規中矩,乍一看不如旁的字作來得驚艷。可您仔細瞧瞧這橫撇豎鉤,筆畫起落,非大家不可得。

  這字壞就壞在沒有署名,因此不知何人所作,年月也不長。您知道的,這上門來買字的,有的是沖著字去的,是真行家;更多人是沖名氣去的。

  是以這幅字掛了大半年了,竟無人問津。真真是委屈了這筆好字。”

  常千佛一面聽他說著,一面細細琢磨著那字的起筆落筆,由衷贊道:“確實是筆好字。”

  掌柜笑道:“誰說不是呢?先有伯樂,才有千里馬,也虧得公子見識不凡。”

  常千佛笑道:“各有所好罷了。麻煩您給這一幅包起來。”

  掌柜笑道:“公子果然是個爽快人。敢問公子貴姓?”

  “敝姓常,名千佛。”

  掌柜笑吟吟地解釋道:“公子不要介意,小店雖不大,也是做誠信生意的。每出一幅字,都有記錄在冊。公子買回去的字畫,但凡有何不妥,盡可以拿回來退換。若日后有破損,或不慎污了,小店也能幫忙補救一二。留了名字,小店也自有回饋,下回來就是熟客了。”

  通常賞玩字畫的都是些好風雅之人,最忌諱談黃白之物。掌柜這句話既挑明意思,招攬了生意,言語上卻不落痕跡,當真是個厲害的。

  店里伙計踩著板凳取了那字幅去,道:“日后云姑娘來了,看不見這幅字,怕是要問了。”

  常千佛略微詫異,掌柜笑著解釋道:“公子不知,小店有位常客,也是位極懂的行家,每回來都要到這幅字跟前看上一看。也不知什么緣故,每次看完又買了別的字去。時間久了,連后面裝裱的伙計們都知道了。”

  常千佛饒有興致道:“噢,還有這等怪事?”

  掌柜道:“說怪也不怪。那姑娘每次來店里都不大說話,自己在那瞅上好半天,興許就只是看看。”一抬頭,笑道:“瞧,背后果然是不能說人的。”

  常千佛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門外蒙蒙細雨不知何時下得大了,淅瀝瀝的霧白一片。店門口的光影里,長身站著一個身材纖細的女子,手里握著一把折起的油紙傘,順著傘尖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著雨水。

  常千佛心口驀地一跳,竟仿佛漏了半拍。

  那女子一身裝扮和在前幾日在大街上見到的并無二致。依舊是一件素白衫子,青綠色長裙,渾身上下無一絲多余的顏色。一頭青絲如同濃墨潑下,用一根翠色絲絳隨意束了束,松松斜斜地垂在身后。眉目如煙,腮頰若雪,襯著背后一大片霧茫茫的水氣,縹縹緲緲的,宛如水墨畫里走出來的人兒一般。

  店門口的伙計還不等老板吩咐就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穆典可將淌著水的油紙傘擱在門外,略微一提裙擺走了進來,淡綠色的裙擺被雨水濺濕,顏色深淺不一,一動起來,如同有光線在裙面上流轉。

  那伙計喜笑顏道:“下這么大的雨,云姑娘還親自來了。您要的畫一早就到了,請稍等,我這就給您取去。”

  穆典可點點頭,也不看他,果然像那掌柜說的,言語極少,只是自顧自地看起字畫來。一雙云深霧繞的眸子在店里環顧著,一眼掃到常千佛頭頂上那處空墻,怔了怔,飛快地看了常千佛一眼,眼神微異,卻也沒有說什么。

  伙計捧著畫一路小跑回來,因為是下雨天,還特意包了厚厚一層牛皮紙。

  穆典可接過字畫,向那伙計道了聲謝,抱著字畫往外走去。小葉正站在屋檐下接雨滴玩,見穆典可出來,連忙上前接過畫卷。穆典可撐開油紙傘,道:“我拿著吧。你手里還拿著刀,不方便。”

  小葉想想也是,一會若遇到危險,總不能像上回扔梅子那樣把三小姐的畫給扔出去吧,便把畫卷遞還給她。主仆倆一前一后地走進雨幕里。

  水氣一層一層浮上來,氳得那白衫綠裙的背影一片昏糊。常千佛望著那個背影,也不知道從哪來的一股子沖動,提腳跟了出去。

  店家在身后叫道:“公子,您的畫。”常千佛哪里還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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