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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先祖的饋贈(63)

  初步的醫療魔法就像一座軍艦的損管操作,炸裂的船體可以暫時堵住,破損的管道可以暫時連接,燃燒起來的艙體要及時隔絕氧氣,保證動力還能被輸送出來。但這一切都是暫時的,暫時保證船還能飄在海上,努力的方向是要掙扎著把船開回港口船塢,在那來一場返廠大修才能算是真正有機會活下來。靠損害管理來撐住身體避免沉船,就是一件時效性極為嚴苛的小概率事件。

  勉強連接起來的管道隨時會炸開,船體上的洞也是確確實實的洞。杜正一身體上那個破損的洞早就超過了他自己能修復的極限,他對損管也不是那么在行。血開始從破損的地方流出來,流速越來越快,很快就在他的腳下積出了一塊小小的血泊。他加大了自身造血的能力,這會給他的器官帶來不可逆的損傷,但人已經到了這一步了,這種損傷已經沒有必要畏懼。

  杜正一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他向前踉蹌了一步,終于還是蹲下身,一只手撐在地上。血從他的身體里不斷地流出來,他下意識地計算著一個人——精確地說,是一個法師在使用魔法加持的情況下究竟能從身體里流出多少血。

  杜正一挪動著向前動了一步,似乎是本能地想要站起來,但只是讓血流的更多。如果是在封印之地的其他部分,也許那些負責清潔的生物又要被激發出來,但這塊內核區隔絕在整個體系之外,要樸實無華的多。他的右膝向下觸在了地上的血跡上,左手撐在地板上,右手捂在自己的腹部,像是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只要放著他不管,他很快就會像一艘新鮮的破船,沒打過幾場大仗就沉在他人生的太平洋里。

  只要放著他不管…

  他單膝跪在地上,就跪在他自己的血泊中央,看起來傷勢發作,奄奄一息。血泊的鏡面卻出現了一道漣漪,像輕飄飄的靈魂拂過冥界的河流。杜正一就在這一刻暴起,原本屈膝觸著地面血液的膝蓋猛地一頂,他的身體強有力地躍起,捂在腹部的手中握著一把黑色的刀刃,刀鋒準確地穿透了沒有顯形的身體,左手牢牢地掐住了那具身體的咽喉。無法擺脫束縛的鬼魂在刀刃上顯了形,身體在刀刃上洞穿,杜正一的手擰動著刀柄,在對方的腹部也攪動出一塊致命的空洞。

  “還給你。”杜正一嗤出了一聲笑。

  一雙中年法師渾濁的眼睛驚愕地看著他,一具套著裝備的身體也出現在他的掌握之中。那身裝備杜正一無法形容,看起來就像是一副非常草率的半包裹在身體上的盔甲。手上穿戴著的爪形刃十分精致,精致的頭盔只有半副,除此以外的其他部分簡陋的只是支架,看起來有些像人類的外骨骼設備。以杜正一在瓊林里對始祖法師的了解來看,這像是始祖法師實驗室里的試驗品,哪怕在始祖法師們的年代里,這也不是一個成型的發明創造。

  “蠢貨。杜正一馬上就要死了,你有什么必要再發動一次攻擊。”小丑魚罵道,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震驚。

  “因為他是一個真正的高反法師,看到我重傷發作沒有還手的能力,他就沒辦法克制落嗜血的欲望。人的本性是很難被控制和更改的,哪怕你能影響他的思維也是如此。看來你就算跟焚蓮者混在一起,也不怎么了解高反法師。”杜正一說道。

  法師掙扎著想要在重傷下做出反擊,他的爪型刃蜂鳴著像是在充能,但杜正一捏碎了他咽喉的軟骨,右手松開刀刃,準確地找到了那半副頭盔上直插入腦的一根探針,毫不留情地拔了下來。

  一聲凄厲的長號,法師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杜正一丟開了他,加高了強度的視神經在他的視網膜上留下了混亂的身體蠕動的重疊畫面。

  他有一種直覺,小丑魚也在看著那具凄慘瀕死的尸體。

  確實如此,因為小丑魚接著說話了。“太粗暴了,你拔出來的是他的一部分神經。但你說的對,他是一個高反法師,殺人是他的樂趣,他的意識世界既惡心又錯位,我沒有辦法跟他完全共通。”

  杜正一緩緩地坐了下來,強化的肌肉給他剛才的行動提供了速度和力度,現在肌肉微微抽搐著。戰斗已經結束,但他卻不能像過去一樣給自己的神經降下強度。他評估自己的身體,已經到了最后一刻,經不起任何大的變化了,降低強度也會降低維持他清醒的激素水平,只會讓他死的更快。

  小丑魚沒有再忙著盜竊,他似乎一直在看著杜正一。既像是在防備著杜正一也對他發動莫測的致命一擊,也像是在防備著杜正一突然死去,封印之地加速關閉。

  “你是故意放血的。”小丑魚突然說道,“血里還有別的東西,形成了一個導電液體層,隱形人的腳底量子場跟液體層發生了可觀測的干涉波。”

  “說實話,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杜正一說道。

  “你能看到量子隧穿的軌跡,這我不奇怪。但憑借那點輻射效應,你沒有辦法準確預判隱形人的位置。”

  “我只是發現接觸就會顯形。”杜正一說道。

  “量子糾纏態在宏觀尺度上都需要環境隔離,任何分子級別的碰撞都會引發退相干,也就是說接觸就無法隱形。老實說我也不算懂,找來幫忙的人類物理學家是這么告訴我的,我只能勉強理解。始祖法師利用量子力學制造了隱形人的穿戴裝備,我找到了這些設備,但這些設備的運行還不穩定,人類科學家幫了我很大的忙,至少這套東西能用了。沒有任何法師能在隱形人手里討到好處,他幾乎戰無不勝,幫我做了很多事。我沒有想到,這些東西在你面前這么不堪一擊…你在血里混合了什么東西?”

  “我不知道。我只是模糊地感覺到會有用,不管是你還是我,我們的源頭都是始祖法師,制造一種始祖法師常用的導電溶液,對法師來說不是難事。其他法師,只是沒來得及想到而已。”杜正一低聲說道,他開始眩暈,但他發覺自己依然能平心靜氣地跟小丑魚說話。也許是因為一切都要過去了,死后的世界無論是什么樣的,他都無法干涉,也必須放手。

  “你太信任羅奇了。”

  也許是他的情況看起來非常嚴重,已經進入了彌留之際,小丑魚的語速突然加快了。杜正一的意識還在,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倒在地上的。他平躺在地上,分裂的瞳孔已經毫無用處,他開始失去視覺神經。

  “既然你信任羅奇,就該知道我怎么可能是羅奇?我不是你的朋友。你有太多無用的柔軟心腸了。”

  杜正一沒有任何反應,小丑魚在他身旁靜默地站立著。空氣中傳來輕微的爆破聲,兩個人影閃現在核心控制室里。

  羅奇驚駭地看著滿地的血污,慌亂的目光落在一動不動的杜正一的身上又慌忙移開。半張著嘴讓他看起來就像個與自己的年齡相符的傻孩子,他抬起頭看著那團迷霧,仿佛要穿透迷霧看清里面的人,“我要…”

  麻將推開他,急奔向杜正一,醫生的本能讓他對小丑魚的危險視而不見。

  羅奇的嗓子干燥的像是被人掐斷了聲音,“…我要殺了你!”

  小丑魚一言不發,羅奇的意志甚至來不及跟他較量,他就消失在空氣中,離開了這個空間。

  羅奇急喘著,克制著慌亂的情緒,徒勞地看著那團模糊的影子消失無蹤。他看著周圍的青銅樹枝葉,看著青銅紋路,看著那巨大的惡心的果凍腦子,就是不敢低頭去看正在忙碌的麻將。地上的血粘著他的鞋底,剛才出現時的匆匆一瞥就讓他發現這些都是杜正一的血,他就站在杜正一的血上,渾身發抖。

  剛才麻將的醫療纏結發出了牽引,他知道出事了,但他沒想到這個場景。不該是這樣的,杜正一確實一直生命垂危,但他們應該還有時間,也不該是這樣的…這樣的血腥和殘酷。他要殺了小丑魚,那個該死的魚害了杜正一兩次,就好像一次生命垂危還不夠,就好像一種要命的形式還不夠…

  “羅奇!”

  麻將踹了他一腳,他猛地蹦了起來,才意識到麻將好像已經叫了他很多聲。

  “麻將…”他懷著巨大期望地叫道。可他看到的是麻將異常悲傷和憤懣的臉,他的心跌到了谷底,醫生那張不著調的臉從未如此正常和沉重。他沒有使用任何醫療魔法,他沒有使用任何魔法,他只是看著羅奇。

  憤懣從麻將的臉上消失了,在目光相對的時候,醫生的神色變成了同情和不忍。那同情差點殺了羅奇。

  “你跟他說話,羅奇,他現在還能聽到一點。”麻將說,又猶豫地補充道,“我肯定他還能聽到。”

  “我知道。”羅奇說道,麻木地說道,“讓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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