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正一抬起手,慢慢地靠近骯臟的門板,魔法微粒產生的靜電像均勻的風落在他的手掌。
樓下的老太婆向他喊,“杜正一,你發現什么了?”
杜正一充耳不聞,他靜靜地站著,直到幾十秒后他突然抬起頭,一腳踹開了門。
屋里腐臭的血腥味猛然撲鼻而來,仿佛突然撬開了一盒鯡魚罐頭,臭味突然爆發出來。杜正一面無表情地看著這間同樣寫滿咒語的房間,血液和人體組織迸濺的到處都是,像是有人在這里爆炸過。
當然,確實有人在這里被炸裂胸膛。
味道的濃度稍微散開一些,杜正一就立刻走了進去,徑直走過房間的三分之二,抬起的腳尖突然頓住。他挪開腳,粗木拼的地板中間有粗粗的縫隙,那條縫隙里嵌入了一點光。他伸出左手,仿佛有一點力道牽引著,一枚細小的晶體從地板的縫隙出飛脫出來,落在他的手中。
有限的魔法之力在晶體中感應著他的召喚,這一點力量只夠制造一個屏障,臨時遮蔽一塊犯罪現場。
多此一舉…還是事發倉促?
杜正一不耐煩地抵消了晶體中的魔法,把晶體隨手拋了出去。哪個變態做的這種玩意,不怎么強大,但是別致,模擬的就像活人在施法。
“杜正一!”項乾在樓下喊魂一樣叫著他的名字。
他沒有言語,轉頭瞪向緊緊關閉著的窗戶,釘死的窗戶霍然打開,遠山里寒冷的風吹了進來,吹開了屋里渾濁的腐爛氣息。他無意識地向窗外望去,遠處覆蓋著冰川的山脈在日光下閃耀著冰藍色的光芒,近處的山巒卻赤紅如火焰。
他本該立刻下樓去,這里沒有什么有價值的存在,連同這個遮蔽作用的封印魔法都毫無意義。這樣的地方,他煩的很。
可他向窗外這一眼望去,卻忽然被攝住了一瞬的魂魄。他怔怔地站了一會,恍惚記得在很久以前,他也曾經站在這里,或是從這個方向,望過那座巨大的冰川一眼。同樣是與蒼天連接的藍色山峰,同樣被紅色的山巒托起,仿佛冰與火交融。
他肯定他從未來過空桑山。
可那悠遠的熟悉就刻印在靈魂深處,仿佛他曾經跋涉過熾熱的茫茫沙海,或是一口氣游過幽暗的無盡之海,抵達這里,讓第一口故鄉的空氣透過肺腑,甘甜而清涼。
故鄉?杜正一怔住了,這里絕不是他的故鄉。法師的肺和人類一樣,更適應平原的海拔,除了那些苦行僧沒人愿意住在這樣的地方。
但是再看一眼那座覆蓋著冰川的山峰,心底再一次漫過一層奇異的撫慰。他的心底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他知道,他終將去往那里。
他吃了一驚,仿佛被這個想法扎了一下。
他為什么要去那里?他不記得,他唯一能猜想到的就是有人在他的心底里植入了這個念頭。是什么時候植入的?應該是很久以前,遠在他根本無力反抗的時候。可是為什么?要干什么?
這個念頭并不強烈,他可以一走了之。如果他閑的鬧心,又身無掛礙,他可能現在會去看看,也可能是一百年以后的某一天。他思索了一會,四個小時以后必須回瓊林的念頭比這個緊迫的多,看來他并沒有受太多的困擾。不過既然他還有四個小時多一點,線索又已經斷了,如果他不過去看看,現在也無事可做了。
項乾等不下去了,就在她打算上樓去看看的時候,杜正一從樓梯上大步沖下來。她剛要詢問情況,杜正一就煩躁地下了命令,“所有人跟我走,我來開第一輛車,其他人開車跟著我。門口的動起來,只有四個小時時間行動,所有人都別給我耽誤事。”
門口的戰斗法師瞬間四散,大多數人是瞬移走的,雖然沒人有杜正一那樣長距離瞬移的能力,但是瞬移去村外搶著坐后面的幾輛車,這點距離還是能做到的。剩下沒消失的只有院子里的項乾和沒跟上趟的燕灝,杜正一睨了燕灝一眼,總覺得他有點不太聰明。
燕灝被他瞪了一眼,后知后覺地趕緊轉身往外跑。結果就是他,項乾和麻將醫生,跟杜正一上了一輛越野車。
項乾坐進車的后排座位,舒展了一下腿腳,終于忍不住對杜正一說道,“你一直在搶時間。”
杜正一冷著臉沒有說話,倒車,轉彎,出發。
“看來瓊林那邊也不太安穩吧?”項乾憂心地說道。
麻將坐在副駕駛位上,突然用后腦殼子磕起了椅背。
燕灝忍不住問道,“醫生,你怎么了?”
沒人回答他,麻將跟杜正一對視了一眼,視線都是莫測高深,麻將接著就扣上帽子準備睡睡覺。車里就這樣莫名地低氣壓,燕灝抵不住這樣沉重的氣氛,惴惴不安地縮回座位里。他聽說過很多杜正一經歷過的危機,每一個都是他從不曾遇到過的險峻,想到自己四個小時以后可能會面對那樣的恐懼,他的手心又一次沁滿了汗水,禁不住不停地來回捏著自己的兩只手。
杜正一沒有看地圖,這地方人煙稀少但是嶄新的公路已經修了過來,只是公路看起來要繞過群山,浪費很多時間。他抄了近路,找了一條看起來曾經被工程車使用過的小路,直接開進了一條赤色的山谷。這段山谷極其寬闊,兩邊紅色的峭壁高聳,但是山谷間的寬度能吞下一條大河。如果羅奇在這里的話,大概會告訴他這里就是一條河谷,由冰川融水注灌而成,現在山谷中間那條細細的泉水有時候也會暴漲成洶涌的江河。所謂紅泉溝這個名字,起的還真是小氣。
他們花了一個小時開車,河谷仍然沒走到盡頭,也沒有見到任何人,谷間的水面漸漸加寬了一些。杜正一在路上遇到了幾群羚羊,都不怎么怕人。項乾對執行任務過程中的長期等待很能忍耐,既然不需要動手,環境又一直安逸平靜,她很快就也睡了過去。
麻將睡了一覺倒是醒了過來,裹了裹身上的沖鋒衣,無精打采地看了一會路過的動物。一側的山勢變緩,山腰坡地的動物也多了許多。“杜正一,我好像看見熊了。好像還是一家,一個大的領著幾個小的,有個小的有點像羅奇…現在被它媽叼回去了。嘖,天下熊孩子都一樣。”
杜正一沒理他,他無聊地打了個呵欠,繼續一個人播報,“這地方沒人類,真奇怪。人類應該到處都是才對啊。哎,我跟你說,去年我去坦桑尼亞的大草原上玩。當時我正在享受寂靜無人的荒野,傾聽著荒野的呼喚。沒有人,沒有機器,沒有噪音,只有自然之和諧靜謐。我感動的都快要哭了,我想萬古洪荒天地初開之際,人類未生之時,這個世界一定就是這樣。誰知就在這個時候,我身后幾米的茂密草叢里飄出一個聲音:操,這也沒獅子可看啊,走走換個地方。臥槽,你能相信嗎?居然還是中文,都不是土人兒在說話!一點意境都沒有了。”
后排座位里燕灝憋不住笑了一聲,麻將立刻回頭,給了他一個同志般的眼神,總算戰斗法師也能有個有點幽默感的。“哥們吃餅干嗎?坐車太無聊了。給你。新口味的奧利奧,還挺特別的。”
燕灝連忙接過來,“謝謝。”
麻將一直回頭瞅著他,他只好趕緊塞了一塊進嘴里,眉頭一抽,“呃…八角味?”
麻將忍著笑,“特別吧?”
燕灝強忍著沒吐,囫圇咽了下去,一言難盡地點了點頭。“高濃縮的八角味。”
麻將笑著轉回頭去,突然叫了一聲,“杜正一,前面那個豐田是不是陷車了?肯定是人類自駕。陷進河邊的淤泥里了,這地方簡直像高原沼澤,人類居然只有一輛車獨行,這肯定自己出不去,咱們幫一把不?”
應該是,麻將在有關人類的這些廢事上從不說錯,他可是人類的醫生,相當于穿行在人類生活的橫斷面。可這真是個倒霉事,幫人類把車拖出來,用魔法的話只需要幾分鐘,而用人類的方法…快的話三十分鐘吧?
“幫個忙吧。”麻將說情道,“他要是陷在這里,說不定后半夜就被熊吃了。”
杜正一蹙眉搖了搖頭,不過還是挑了個干燥的路面,把車停在了陷車的豐田后面不遠的地方。他推開車門走了下去,隨手抽出一根煙放進嘴里,緩步向豐田車走去。
前面的豐田車也開了車門,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下來,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的哥倫比亞沖鋒衣,下身淺灰的近乎白色的戶外褲子,灰白色的雪地靴。這一身跟他的樣貌有些不搭,他的眼袋很大,身軀龐大而笨拙,看起來像個干粗活的中年人。男人到了這個年紀很少有喜歡穿一身白,除了有些職業病的醫生。但他肯定不是醫生。
杜正一吸了一口煙,有一瞬間他幾乎以為這個人是個法師了。但接著那個干粗活的中年男人拘謹地向他笑了笑,開口說話的聲音低沉文雅,彬彬有禮,“這的山真漂亮,就是路不怎么樣 不像個法師,他也感覺不到魔法殘留。
杜正一點點頭,車里是空的,“一個人自駕?”
白衣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是中年危機吧。”
杜正一會意,“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白衣男人靦腆地點了點頭。
杜正一把煙盒遞給他,“來一支?”
男人連連道謝,從杜正一手中的煙盒里抽了一支出來,目光順著杜正一身后的車往過去,將整個車隊一一看過。杜正一拿出打火機幫他點著,他收回目光,靦腆地低聲說道,“g55不適合走這條荒無人煙的自駕線路,太貴重了,如果零件壞了在這地方很難配貨。不過,后面的商務車也是你們的?我第一次在這種地方遇到開商務車的。”
杜正一回頭看了一眼,這一水的奔馳不知道是哪個傻逼買來的,有些法師就是這種二缺德行。“呵,路上撿的,一伙富二代。”
男人點點頭,小心地說道,“穿過這道山就有公路了,等會你們還是走公路吧。”
杜正一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先幫你把車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