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正一沒有告訴羅奇他們現在在哪里,但是羅奇也不需要問他,他只需要拿出手機來看看地圖,就能知道他們此刻就在離家不算太遠的一座海濱城市,而且還能看出來杜正一正在把車往海邊開。看看,這就是人類的魔法,多么便捷,還沒有大腦的負擔。順便他還能告訴杜正一別一條大直道往前開了,前面擁堵啊,地圖上的線都紅到發紫了,沒看見嗎?
他們到達海邊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羅奇跟著杜正一順著臨海的馬路步行上坡的時候,左邊是燈火輝煌的城市,右手邊是一望無際的墨色。失去了陽光的廣袤海洋,就像一片虛無的深淵。羅奇說不上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大海。如果只有在陽光的照耀下,大海才會有醉人的碧藍,那么大海是不是一個有著巨大陰暗面的死變態?哎呀,說不定有點像杜正一呢,一個海洋屬性的男子。
羅奇跟上杜正一,“你能不能讀心?”
“原則上可以,但沒什么實用價值。”杜正一說,“要耗費掉大量的精力,還必須是指向性的表層意識,也就是說我必須大體知道對方思考的范圍,而且對方所想的還必須是簡單具體的事物。”
羅奇放心了很多,頓覺天地寬。
他跟著杜正一走進了海邊的一家店,進門的時候因為在想著這些雞賊的事而沒注意招牌。門后是一間十分復古的店面,迎面是個大理石屏風,兩邊墻壁下頭靠著淺淺的石頭水渠,養著幾尾游魚。
繞過屏風就有一個迎賓小姐走了,那是一個精靈般的女孩,瘦瘦小小的個子,眼神明亮,走起路來姿態十分靈巧。她的身上穿一件斜領盤扣的改良版復古連衣裙,頭發從中間分開在耳朵上方對稱地盤成兩個團子,一只耳后垂了一條紅色穗子。看的羅奇眼前一亮,禁不住背了一句“桑柘外秋千女兒,髻雙鴉斜插花枝”。姑娘果然望著他巧笑倩兮,羅奇特別來勁,覺得自己果真有文化。
冷不防杜正一在他后腦勺上打了一巴掌,“狐仙君,快跟著小姐姐。”
羅奇老臉一紅,跟著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走進了古韻十足的大廳,和杜正一一起被引到一處曲水環繞的臺基上,臺基上擺了四張桌,三張上面放著預定牌,他們在空余的那張桌邊坐了下來。
誰知危機總是出現在最麻痹大意的時候,杜正一坐下就點了鐵觀音,他就覺得有點不對了,但這個時候抗議已經晚了,他沒法當著漂亮姑娘的面抬起屁股就說不吃了換家店。男人總要到了很大的年紀,經歷了很多歲月,付出了很多代價以后才能學會拒絕女人,這句話羅奇不知道在哪讀過,現在他覺得特別正確。
他看著杜正一又點了一些吃食,這家店今晚無疑要宰掉他不少錢,但當他問羅奇要不要再加點什么的時候,羅奇連宰他的欲望都沒有了。他想了想,懷著最后一絲希望問姑娘,“有肉餡的月餅嗎?”
雙丫髻差一點就笑出來了,“對不起先生,我們這里沒有。”
“肉餅呢?”
“沒有,先生。我們這里…是茶樓。”
“肉餡的酥餅也能算茶點吧?”
姑娘無聲地望著他。
羅奇嘆了口氣,擺了擺手。一碟碟細巧茶點很快就擺在了他們的桌子上,羅奇瞪著這些中看不中吃的玩意發暗火,饑腸轆轆的大老爺們這個時候只能想吃肉。“你就是這么對待你的吉祥物的?你到底還想不想讓我保佑你了?我就納悶了,下午茶樓,晚上還是茶樓,你還長到這兒了,你是茶壺精嗎?”
“你看見漂亮小姐姐還不夠安撫心靈嗎?”杜正一不急不緩地說,琢磨著一盤子的茶盅茶盞。
“好看我能吃她的肉嗎?”羅奇搶過杜正一拿著的茶盅,一起擺好了拿熱水燙了,熟練地泡起功夫茶來。
“先干活,干完活我再請你吃飯。”杜正一安撫他道,伸手拿過一盅茶。
“干什么活?”羅奇一愣,向四周看了看,現在是晚餐的時間,茶樓的人不算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幾桌人在喝茶聊天,大部分都是事業上有些成就的中老年人,人類的年輕人多半不喜歡這種地方。茶樓雇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在大堂中間彈古箏,就在一面博古架后若隱若現。貼著東墻有一條走廊,里面隱約有些包間,看不清是什么人在里面。
“看看那個彈琴的。”杜正一低聲說。
羅奇動了一下,找了一個能看到女孩面孔的位置。女孩半低著頭,眉眼不能完全看得清楚,但那清清淡淡的感覺還是讓他在記憶中找到了一份熟悉感。他又看了她一會,突然想到了她是誰,她就是這次調研的對象之一,她剪掉了發梢的粉紅頭發,讓他一時之間沒有對上。
“這不是那個…”羅奇想了一下,去口袋里摸出手機來翻資料,“她叫什么來著?”
“關歆月。”杜正一說,“十六歲,是個高中一年級的學生,音樂特長生。家里沒有母親,家住在距這里只有不到五公里的地方,閑暇時候在這里打工。”
“哦,”羅奇有點不好意思地把手機放在桌上,杜正一比他記得清楚得多。
“好了,”杜正一說,“吃點這什么…羊羹,然后就勇敢地上吧。”
“我?”羅奇驚訝道。
“要不然我帶你來干什么?你總不能白吃吧?快,小朋友,體現一點你的價值,想辦法把她騙過來談談。你不是自修人類學的嘛,學習方式還是體驗式的,現在正是派你出征的時候。”杜正一連捧帶打地哄騙他,帶著一點大哥對小弟的那種讓羅奇牙癢癢的洋洋得意。
羅奇沒有回嘴,他回頭又看了一會兒那個叫做關歆月的女孩,鼓起勇氣站起身就往博古架的位置走去。
近看關歆月的皮膚很白,就她的年齡而言那種膚色超過了白皙的程度,是一種面無血色的蒼白,她的一邊長發掖在耳后,在太陽穴附近的皮膚上甚至能看到一根淡藍色的靜脈血管。真奇怪,她看起來十分稚嫩,她的照片比真人要成熟一些。
此刻她修長的手指套著假指甲,在琴弦上飛快地撥動著,技巧的純熟不言而喻,但她整個人看起來卻不太像沉浸在音樂里。她有幾次露出了相同的微表情,那表情略顯奇怪,而且每次都伴隨著視線投向某一只手指的指尖。羅奇雖然不擅長音樂也不熟悉古箏,但他還是能猜出她一定是彈錯了,錯的還挺頻繁。只不過那些細枝末節的技術錯誤并沒太影響樂曲的流暢性,而且這里的食客也根本不在意。
一曲終了,她舒了口氣,抬起頭來發現一個男生正靠在博古架上看著她,禁不住吃了一驚,臉有些紅,讓她蒼白的面色恢復了健康的血色。“我能點歌嗎?”那男生問她,眼神里帶著在近來的男生中間十分罕見的坦率。她拘謹地觀察著他,他看起來十分善意,沒有那種急吼吼到處搭訕的泰迪像。何況那雙眼睛異樣地黑而純凈,女生有時候會拿鹿眼的男生沒什么辦法。她不知不覺就脫口而出,“可以。”
說完她又連忙補充一句,“如果我會彈的話。”
男生點點頭,“千本櫻你會嗎?”
她一下子笑了出來。她有著整齊的劉海,又長又直的黑發,配上習慣性的歪頭動作,怪可愛的,不難看出是個動漫少女。
他看得出來她明白他的意思,“你一定在B站上傳過視頻?”
“沒有。”她又笑了,有些不好意思。
“為什么?”男生很驚訝地看著她,“你比她們彈的好多了,你太謙虛了。”
杜正一遠遠地看著羅奇很快就跟關歆月說上了話,還逗得那女孩子不停傻笑,看來距離真正套出話來也不遠了。杜正一沒有吃東西,只是向后靠在椅背上,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聽見那女孩子不知為何又彈起了一支曲調高昂怪異,跟這里格格不入的琴曲。他排除掉嘈切的音樂,就像沉入水中,將自己周圍的一切歸于一片寂靜,漸漸沉入了意識的世界里。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回過神來,羅奇和關歆月一起站在他的旁邊,正在看著他。
“你沒事吧?”羅奇問他,神色古怪,看來還真是有些擔心他。
女孩看了他一眼就臉紅了,視線匆忙轉開,接著又壯著膽子飛快地瞥了他一眼。
他朝羅奇搖搖頭。
羅奇殷勤地替女孩子拉過椅子來,“請坐。”
女孩子拘謹地坐了下來,拽了拽裙子,把裙擺拉平。看看羅奇那樣子,簡直恨不得過去幫女孩子拉裙子,杜正一調侃地朝著他一笑。
羅奇沒看見,他坐回了對面的老位子,抬起頭來神色嚴肅地看著女孩子,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話,“這位就是我的朋友,捉鬼大師杜正一。”
什么玩意?
杜正一愣了一下,抬起頭下巴對著羅奇——挺敢說的嘛。羅奇跟他對視了一秒,眼神鬼祟,嘴角憋了一抹笑。
“你好。”那女孩客氣地對他說,神色很難形容。杜正一看出來了,她可能是個容易害羞的女孩子,但并不代表她就很蠢,她不揭發羅奇的騙局并不代表她就上了當。
可羅奇不管,他給關歆月也倒了一盅茶,這就開始說了起來。“我跟杜正一認識的時間也不長,但我和我的家人對他的本事卻是十分信任的。我跟他認識的機緣呢,是這么個事。我有個親妹妹,叫羅丹。”
這是一句屁話,杜正一慢悠悠地喝著茶,他簡單看過羅奇的履歷,知道他是個獨生子。但羅奇就是有本事繼續扯下去,“我妹妹比我小了很多,今年才七歲。一般人家都是頭胎如果得了男孩就不再生了,但我們家不一樣,我父母更想要女孩。我小時候呢又特別討人厭,三四歲人來瘋,七八歲討狗嫌,我父母就特別不待見我,覺得我將來肯定不靠譜,還是得生女兒。最開始的時候,我老爸是個公務員,計劃生育這事對我們這種家庭限制得特別嚴格,沒有超生的余地,所以他們也就只能想想。后來我十歲的時候,我爸為了改善生活辭職下海,拼搏了兩年僥幸獲得了一點小小的成就,至少能交得起社會撫養費了。我爸媽就又動起了要女兒的念頭,這次還真夢想成真,我妹妹非常可愛。”
杜正一饒有興味地看著羅奇扯淡,他看得出來關歆月完全被他的話吸引住了,是啊,連他這個完完全全知道他這段話全是屁話的人,不也照樣聽進去了嘛。羅奇講故事的時候,那雙眼睛亮得很,切入點又選擇了會讓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心生好感的故事,關歆月看著他的神情就好像他是個絕世暖男。
“我妹妹是個特別善良的小姑娘。我們給她帶著零食去幼兒園,她會把一大半都分給小朋友。她六歲的時候弄明白路上的乞丐是怎么回事以后哭得稀里嘩啦的,從那以后只要看見乞丐她就一定會把自己的零花錢都拿出來給人家。路上遇到野貓,她也一定要去喂食,還想照顧那些受傷的小不點。”羅奇說到這里笑了一下,仿佛短暫地陷入了某種溫暖的回憶,女孩子也跟著笑了。杜正一產生了一絲疑惑,他發覺自己不能判斷出來羅奇描述的這個女孩子肯定就完全不存在。
誰知羅奇臉上的笑容不知怎么消失了,眉頭也簇了起來,他低聲說道,“但是我不喜歡我妹妹這點。”
溫暖的氛圍戛然而止,關歆月愣了一下,不解地問道,“為什么?”
“因為幼兒園里的小混蛋總是強迫她讓出更多的零食來,路上的乞丐多半也都是假的,她還被野貓給撓出了血,我們不得不帶她去打疫苗,疼得她哇哇大哭。”羅奇的目光柔和而又無奈。
關歆月的疑慮被打消了,她感同身受般地嘆了口氣,作為一個女孩子,年幼的時候因為天真善良而被人欺負被人騙,這種經歷總是免不了的,人人都是這么長大的。杜正一稍微思索一下就能明白,羅奇自己就是騙女孩的個中高手。
“人善總是被人欺。”關歆月略帶自負地幫羅奇總結了觀點,神態中流露著十五六歲漂亮女孩子那種天然的自負。
羅奇馬上表示贊同,接著又說道,“但還不僅僅如此,后來杜正一跟我說了我才知道,我妹妹這種同情心泛濫的體質太容易招來東西了。”
關歆月沒有對這句話有什么表示,她的臉上像是籠上了一層面具,她本能地進入了防衛狀態,下意識地抵觸著羅奇馬上要說的話。聽到杜正一的名字被提起的時候,她匆匆抬頭看了一眼單獨坐在桌子對面的杜正一,視線剛剛接觸就連忙轉開。她對杜正一很好奇,但好相處的羅奇更讓她放松,杜正一實在太高冷莫測,她還不敢直接跟他接觸。
羅奇仿佛沒有察覺關歆月的反應,不過接下來他也并沒有說出什么荒誕可怕的事來,他又開始扯些雜七雜八的話。“去年夏天我放暑假的時候,我父母因為工作太忙,就把妹妹塞給了我,讓我帶著她去鄉下的爺爺家。我爺爺家在山里,我不知道你去沒去過鄉下,夏天的時候山里還不錯,從山谷里吹出來的風特別涼爽,一個小山坳的村子只有百十來戶人家,我和我妹妹算是全村的客,中午誰家做了點什么好吃的,都能想著給我們送來一點。”
關歆月極輕的點了點頭,“我的老家也在鄉下,小時候我經常在爺爺奶奶家里過寒暑假。”
羅奇笑的更加親切,仿佛這就能算他鄉遇故知了似的。但是他的愉快神色很快收了起來,眉頭又蹙了起來,繼續說了起來,“開始一切都很好,爺爺奶奶很放任我和妹妹,不像父母管束的那么嚴格,我可以睡懶覺,我妹妹不用上補習班,時不時的我還能騎著我二叔放在家里的破摩托車帶著我妹妹去大點的村鎮里打會游戲,買點零食。鄉下生活悠閑隨意,對我來說可能稍微有點無聊,但很適合我妹妹那么大的兒童。”
羅奇停下來一口喝干了自己杯中的茶,又繼續說道,“唯一的缺點就是村里沒有跟我妹妹年齡相仿的孩子,她一直找不到合適的玩伴,只能纏著我玩。所以有一天下午我睡午覺醒來,聽我妹妹跟我說她跟一個小姑娘交了朋友以后,我還挺高興的。當時我什么都沒有多想,以為是別人家也有孫子孫女回老家過暑假。我妹妹說那個小朋友特別可憐,不能說話,她要跟那個可憐的小朋友做最好的朋友。我還多了一句嘴,問我妹妹這么不把小伙伴帶回家里來做客。就這樣,我妹妹每天都在我午睡的時候出去跟她新交的小朋友玩,一連三天都是如此,也平安無事。一直到第四天中午,我妹妹帶了很多零食出去,因為那是我們要離開鄉下回家的前一天,所以我想她大概是想去告別的。那天我沒有睡午覺,一直在幫我奶奶收拾我和妹妹的行李。大約也就過了不到二十分鐘,我正在跟我奶奶說話,妹妹突然哭著回來了,我吃了一驚,連忙問她是怎么了。她告訴我,她邀請小朋友到家里來玩,沒想到那個小朋友突然發脾氣,把她推倒在地上。我當時聽說了真是很生氣,如果是我父母的話,他們可能覺得小孩子之間的事無關緊要,但是我沒有那么好的修養。我就牽著我妹妹的小手要她帶我去找那個小朋友,我只是覺得應該給妹妹找回個公道。”
羅奇說到這里突然看著關歆月停了下來,把關歆月激得寒毛都要豎起來了,禁不住回頭看一眼,想看看羅奇是不是在她身后看到什么東西了。
羅奇卻笑了,“我是想,我說到這里了,你一定覺得這是個俗爛的鬼故事,我妹妹一定把我帶到了村外的墳圈子里。”
關歆月沒有回答他,她的臉色十分不好。
羅奇自嘲地笑笑,接著說道,“我當時確實非常驚訝,但那是因為我妹妹竟然把我帶到了村口的十字路口,告訴我說每次那個小朋友都在這個地方等她。可住在那路口的兩戶人家我是知道的,一個是村里的老絕戶,性格古怪,從來不愿意跟大家來往,親戚也早都跟他斷絕關系了,所以他家是不會有小孩的。另外一戶人家的老奶奶跟我奶奶交情很好,每天都要來我家跟我奶奶八卦,如果是她家多了一個小孩,肯定早就帶過來玩了。所以我覺得我真是不能理解小朋友的世界了,不明白她們兩個為什么每天都要特意在這個地方見面玩耍。我的意思是,那就是個十字路口,光禿禿的什么都沒有,村子又很閉塞,到了中午的時候村口連個人影都不會有,也不會有什么熱鬧可看。兩個小孩要是去找個有小花小草小雞小鴨的地方玩,我還比較能理解。但小孩的世界總是難說清的,既然沒找到那個脾氣暴躁的小朋友,我也只好帶著妹妹回家了。誰知那天晚上我妹妹就開始發燒了,當時我們以為妹妹只是中暑了,鄉下自有一套治療兒童疾病的土法,奶奶就決定給妹妹刮痧。就在奶奶把孩子穿的小背心脫下去的時候,我突然在她的后背上看到了一個小小的黑色手印。”
關歆月向后挪了挪靠在椅背上,盡量離羅奇遠點,“你又看著我干什么,繼續講啊!”
羅奇輕輕地笑了笑,“世間的事,有時候口說無憑,誰都不會就這么信的。但有時候世間的事就是那么離奇,就算社會不停地在發展,也總有無法解釋的事。所以為了不讓你覺得我是個滿嘴跑火車的人,我最好用一點事實來證明幽冥之事的存在。”
羅奇從桌上拿起一張餐巾紙,鋪在關歆月面前的桌上,又從自己的書包里拿出一只筆來放在餐巾紙上。
他抬起頭來看了看杜正一和關歆月,兩人都盯著他。他一笑,“我想請你在紙上寫下一個字。”
關歆月警惕地看著羅奇,又看了看杜正一,露出一絲諷刺的微笑,直截了當地說道,“然后大師要給我測字?這可是廟門口算卦的招數啊?你們有沒有點新意?要不這樣吧,我寫一個字,請高人猜猜是什么字得了。”
羅奇聽了也不生氣,“你要這么說還真是不了解杜兄。我剛認識他的時候倒是真想請他算卦來著,你對未來不感興趣,我可是想知道的。無奈杜兄告訴我說,鬼是真實存在的,所以才可捉可破,但是過去茫茫未來渺渺,實在是不可測的。是吧,哥?”
話說到最后他轉向了杜正一,眉眼間都是笑。杜正一突然明白了羅奇的意思,他點了點頭。
羅奇轉向關歆月,“咱們就依你說,你寫一個字,請杜兄來說出你寫的是什么字。”
關歆月大吃一驚,料不到他們敢這么來。她本來有幾分懷疑他們是有些手法的江湖騙子,如果他們現在掏出紙牌來讓她抽牌猜花色,那她一定抬起腳來就走了。可是在紙上寫字就不同了,常用漢字總有三千個吧,有什么法子能一下子猜中三千分之一?
她想了一會,最后說道,“我要換張桌子寫。”
羅奇抬頭看向杜正一,見杜正一點頭,他笑了起來,“丫頭你可真是奸詐,那你就換張桌子寫吧。”
關歆月走到了羅奇斜后方的桌旁,背對著杜正一和羅奇,用身體擋住了自己的手。
她在餐巾紙上寫了字,將餐巾紙折好,又回到了羅奇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我已經寫好了。”
杜正一略帶困惑地看著她,“what?”
羅奇一愣,“說什么英語,你還突然潮起來了。”
關歆月臉色瞬間變的慘白,放下了餐巾紙。
羅奇馬上拿過來看,“what!”他瞪著關歆月,“what?英語?妹妹你也太奸詐了吧?”
關歆月兩只手絞在一起,止不住的微微顫抖。她抬起頭來用一雙再也掩飾不住驚恐的眼睛望著杜正一,那雙眼睛被恐懼和希望同時充滿,顯得比原來還要大。“為什么你能…”
杜正一沒有說話,顯得越發高深莫測。他只是等著羅奇回答,這個謊話的版權是羅奇的。
羅奇對這個局面很滿意,先盯了果然不負他期望的杜正一幾眼,想這人果然說話不扒瞎,還挺謙虛地說這點心靈能力不實用,這不就看怎么用嘛。杜正一的確不能探測到對方復雜的思維全景,但哄騙對方專心去想一個具像,比如說一個字,那就是杜正一剛好可以窺見的心靈一角。他對自己的天才發揮志得意滿,三心二意地轉向關歆月,想都沒有想就說道,“因為大師也養著小鬼嘛,剛才是小鬼在你旁邊看了告訴大師的。”
女孩嚇的猛吸一口氣,脊背挺直緊緊貼在椅背上,一只手緊緊攥著裙子,仿佛連呼吸都不會了。
“哎,別別,你別害怕。”羅奇反應過來連忙安撫她,他沒想要把女孩子嚇壞了。“沒事的,不是什么壞東西,你看我都根本不在乎。”
關歆月還是嚇的面無人色。他別別扭扭地伸出手在她肩頭輕拍,尷尬地看向杜正一。杜正一沒人性地拒絕幫忙,躲在桌子對面的安全區隔岸觀火。羅奇只好結結巴巴地哄勸女孩,好在關歆月過了一會終于鎮定了下來,羅奇趕緊給她倒水,女孩喝了水,謝絕了羅奇遞上來的核桃糕。
她緩了一會問道,“還是說說你妹妹后來怎么樣了吧?她恢復健康了嗎?”
“你…真要聽嗎?”羅奇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繼續聽下去你不會更害怕嗎?”
“你要是不說后來怎么樣了,我才更害怕。”關歆月說道。
“好吧,那我長話短說。”羅奇只好說道,“也是我妹妹夠幸運,我帶著高燒不退的妹妹回城時在火車上碰見了這位杜先生,他看出我妹妹有問題,說服了我,我們又回到了老家的小村子。一到村口,看著那條黃土路的十字路口,他就明白了問題的所在。沒錯,就是妹妹跟那個所謂的小朋友玩耍的那個十字路口。我們當時在路口先倒了水,接著就拿了鐵鍬挖坑,幾鍬下去就看見一只小孩子穿的小鞋子,再挖了一會發現下面埋著個農村常用的編織口袋。我們把那個袋子全挖了出來,拉上來打開一看,里頭還纏著破布,一股的惡臭。等臭味散開了,拿鍬鎬撥拉看一看,里面竟然是個三四歲孩童的骸骨,四肢的骨頭都斷了,兩只鋼釘插在眼窩里。”
關歆月哆嗦了一下,“什么人會虐殺一個小孩子,而且還埋在人來人往的村口?不怕被人發現嗎?”
“唉,那是個山里的小村子,平日里十分寂靜,村口住的人少更是僻靜。要是趕上個夜深人靜的時候,挖個坑埋那么小一個尸體,并不費成年人什么勁。所以這件事的關鍵點在于,為什么一定要埋在村口的十字路口下。而且這事后來十分神奇,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馬上要報警,可我爺爺和奶奶知道了以后卻極力阻攔我。我才明白過來,這村子就那么百十來戶人家,孩子可能是誰家的,因為什么死了,又因為什么被偷偷埋在村口,其實村里所有人心里都有數。”
“那為什么?”關歆月低聲問他,仿佛要是說話聲高一點,就會惹來小孩的冤魂。
羅奇看了看她,說道,“因為死的是個小女孩。”
關歆月沒有反應,羅奇明白她沒有聽懂。他往前傾了一些身子,胳膊肘壓在桌子上,仿佛有些難以說下去,不過最終他還是說了。“有些地方的人覺得,生不出來兒子是因為女鬼搶著來投胎的緣故,要是能嚇得她們不敢進這一家來,他們家就能生兒子了。所以當時的情況就再清楚不過了,有人按照這樣的習俗做了,不但弄斷了女兒的四肢,還用鋼釘穿了她的眼睛一直扎在腦子里把她殺死,這死法實在是慘。可是死了還不算,她家人還把她埋在村口的十字路口下讓萬人去踩。”
關歆月吸了一口氣,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羅奇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對的,只好呆站著看杜兄超度小孩的亡靈。那之后妹妹果然退了燒,脊背上小孩的手印也不見了。我十分后怕,趕緊帶著妹妹離開了。雖然那里是我們的老家,但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帶妹妹回那個地方了。”
他講完了故事,一時之間無人說話。這樣一個慘烈的故事,就連杜正一聽了也覺得不舒服。他沉默了一會望向羅奇,讓他驚訝的是他竟然從羅奇的臉上看到了一份真實的哀戚,他突然明白這個故事里關于他和神神鬼鬼的那部分不是真的,但其余部分卻不見得是假的。
他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羅奇卻突然回血了,歪頭看著關歆月,一臉活潑,“我的事可說完了,現在到你了。”
關歆月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