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這么點兒,不冷嗎?”
白術一時怔然。
肩上的衣服很重,遮擋著刺骨風寒,殘留的溫度一點點侵入。
她側過身,顧野低眉淺笑的臉映入眼簾,雪花落在他發梢,拂過他眉眼,淺淺的笑意如同三月春風,輕易融化了冰寒。
寒冬臘月里,他將厚風衣給了她,此刻只著一件淺褐色的毛衣,很單薄,他卻像是沒一點知覺。
“嗯。”
白術輕輕響起個鼻音。
手輕抬,拍了下她的帽檐,顧野輕輕翹起唇,“走吧,這會兒打不到車,哥哥送你回去。”
“哦。”
白術應了一聲,跟在他后面。
走了兩步,白術的手指捏著風衣衣襟,頓了頓,她仰頭看向顧野,問:“你冷嗎?”
“不冷。”顧野笑笑。
白術蹙眉,“騙人。”
京城零下的溫度。
哪怕是她,身強體健的,穿個兩三件都覺得冷。顧野就穿了一件毛衣,不冷才怪。
顧野笑得更軟和了,“哥哥不騙你。”
白術抿了下唇,沒說話,卻忽然將手伸了出去。
她觸碰到顧野的手指,冰涼,眉頭輕蹙了下,隨后張開手指裹住顧野的手。
感覺到手被軟綿溫暖的掌心包裹,顧野怔了怔,側首垂眸,正好瞧見白術抬起眼瞼。
她的睫毛細密纖長,沾染上雪花,映襯鮮明。
昏黃的光線拉扯著虛影落到她的臉上,將白嫩的皮膚分割,明滅交織,整個人都像是被籠上一層虛幻紗罩,像是墜落凡間的小精靈。
——家里漏風的小棉襖被補上了。
靜靜盯著他,白術正色道:“衣服我不會還你的,手可以給你一只。”
輕軟的嗓音,冷靜的語調,聽得甚至有點滑稽。可是,顧野古怪地覺得心被牽動一下,輕輕的,像是有一根線在牽扯。
——冷靜。
——她可是你妹。
——而且是個大叔控。
于是,顧野釋然,又笑了下,“行。哥哥謝你。”
白術接話,“那倒不必。”
“應該的。”顧野客氣道。
“你要請我吃飯嗎?”白術倏然問。
——我要是不知道你蹭吃蹭喝的德行,就把你這話當做變相邀約了。
顧野在心里嘀咕著,嘴上卻道:“就這漏風的手套…怎么著也得值個兩三塊錢吧。哥哥給你優惠一點,請一頓十塊的。”
“你這么小氣找不到女朋友的。”白術蹙眉。
“沒事,哥哥有臉就行。”顧野無所謂道。
白術震驚于顧野的厚顏無恥。
余光瞄見白術驚了下的神情,顧野倏地來了惡趣味,又問:“哥哥不夠帥?”
仔細端詳著顧野那張無敵炸帥的臉,白術搖了搖頭,隨后挺正經地問:“你賣身多少錢?我錢不多。”
“…咳咳。”
顧野被一口西北風嗆到了。
他又被白術反將一軍。
素來在嘴皮功夫上無敵的顧野,竟然在白術這里一再翻陰溝。
偏偏白術還得寸進尺,“你有心理價位嗎?”
顧野咬咬牙,將她的帽檐往下一拍,字字帶著冷風,“你閉嘴吧。”
白術:“…”
——這男人果然難追。
顧野是開車來的。
不是長寧市那一輛,但是同一個品牌,價格不菲。
白術坐上副駕駛,扣好安全帶,一抬頭,就見前方放著一個布偶,是某知名漫畫里的主角。
“你喜歡《寄居》?”瞥見顧野拉開門坐上車,白術冷不丁問了一句。
“什么?”
顧野一怔,沒反應過來。
“喏。”
微微一揚下頜,白術指了指前面那個布偶。
“不知誰放的,”顧野隨口回答,旋即觀察了下白術的神情,問,“你喜歡?”
白術道:“不喜歡。”
“那就扔了。”
想都沒想,顧野將那布偶拿過來,車窗一開,他隨手往外一扔,布偶劃過一道弧線,徑直落入外面的垃圾桶。
動作一氣呵成。
白術瞧著這一幕,頓了頓,沒有說什么。
“車會有別人開,可能是家里妹妹的。”車窗緩緩升起時,顧野解釋了一句,然后又問,“你說的《寄居》是什么?”
“一部漫畫。”白術回答,旋即又道,“你還有妹妹?”
“嗯。”
“多大?”
思忖了下,顧野漫不經心地回:“估計跟你差不多。”
白術:“…”看出你們很不熟了。
于是,白術沒有再問。
她將風衣取下來,蓋在顧野身上,然后報了段子航的住址。
“朋友家?”顧野問。
“嗯。”
“男的女的?”
白術眼眸一動,迅速回答:“男的。”
“多大?”
顧野微頓,余光又瞥了白術一眼。雖然白術長得很漂亮,但氣質偏中性,加上長得嫩,應該沒有老男人會對她動心思。
于是,他放心地收回視線,開車。
白術等了片刻。
久久沒等到顧野回應,一回頭,瞧見顧野正在專心開車,登時心里竄出一點不知名的火氣。
——他這人怎么回事。
——就連牧云河都會把對方的身份、家庭、性格問得一清二楚。
越想越氣。
白術往后一仰,將帽檐往下一拉,遮住大半張臉,自閉了。
而,落在顧野眼里,白術顯然是累了想睡覺,因為怕打擾到她,于是就更安靜了,一聲不發,當個沒有感情的開車機器。
白術:“…”
車程半個小時。
原本還兀自生悶氣的白術,沒生兩分鐘氣,就真的睡著了。直至鴨舌帽被摘掉,她才從睡夢中醒來,睡眼惺忪地睜開眼。
她瞇了瞇眼,朦朧的視野里,出現顧野的臉。
他倚在一側,靠得很近,眼睛清澈干凈,一眼能看進人心里,讓白術的心不自覺漏掉一拍。
睡意頓時消散無蹤。
顧野笑問:“在哥哥車上睡得這么香?”
白術盯著他的臉,像是被蠱惑了,沒有吭聲。
“叩。叩。叩。”
一側,車窗忽然響起的敲擊聲,將白術的注意力拉回。
正好耳根溫度在上升,白術借此機會,趕緊打開車窗,涼風登時拍進來,吹得她天靈蓋都在發抖。
下一刻——
站在車門外的身影微微俯下身,露出一張笑容溫和卻暗里藏刀的臉。
是段子航。
他的手搭在車頂,另一只手橫在身前,手肘搭著一件外套。
紳士又優雅。
“這么晚才回來?”段子航溫和地詢問,視線卻往里探,跟顧野的目光交匯,暗中交鋒。
“…唔。”
白術還有點恍惚,沒有注意到段子航曖昧的語氣,敷衍地回應。
顧野微微瞇眼。
他將鴨舌帽塞回白術手里,又幫她將安全帶解開,說:“哥哥過兩天才有空,到時候請你吃飯。”
“哦。”
白術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阿綾給你煲了湯,喝了能暖身子。”段子航不合時宜地插過來找存在感,同時將車門拉開,“穿這么少就出門,不知道冷嗎?”
也沒見我出門時你給我加一件衣服啊。
現在裝什么馬后炮。
白術有一丟丟想懟他,不過實在是困得很,她揉了揉眼,沒有跟段子航計較,同顧野說了一句“再見”后,就走下了車。
她站在段子航跟前。
段子航自然而然提起那件外套,抖開,抓著兩側衣襟,將其披在白術肩上。
那是一件男款的外套,偏寬松,罩在白術身上,仿佛能將她都包裹起來。
顧野輕輕擰眉。
白術穿他衣服時,他怎么看怎么順眼,現在換了一件衣服,怎么看怎么礙眼。
而,段子航不僅僅讓他礙眼,還上前一步,彎腰看向他,非常膈應人地說:“謝謝你將小術送回來。”
顧野:“…”
“嗯?”
猛然聽到“小術”這個稱呼,白術感覺段子航要反了天了,她擰著眉頭往回看。
結果,段子航很快走到她身邊。
“我們走吧。”段子航說著,給白術拂去肩上的雪花,同時轉移話題,“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讓阿綾提前準備好。”
“我要吃…”
白術不是個小氣的人,看在早餐的份上,沒有跟段子航計較“稱呼”的事。
然而——
車里的顧野,瞧著這兩人離開的背影,手指輕輕敲擊著方向盤,眸色漸漸冷卻。
失算了。
25歲的老男人,對于白術這個年齡來說,確實可以算是“大叔”了。
這裝模作樣的狗男人,長得有他好看么?
另一邊。
段子航跟白術進屋,將白術的外套取下來,交給阿綾。
隨后問:“剛剛那男的,在追你?”
“…沒有。”
白術的臉色一下就冷透了。
登時凍得段子航一怔,甚至連后面的話都忘了問。
不知怎的就招惹到白術,白術連湯都沒心情喝了,外套一脫就趿拉著拖鞋上了樓。
段子航滿腦門問號。
小區的安保很嚴,聽到門衛匯報訪客消息,段子航就估摸著是白術回來了。為表敬意,他特地拿了衣服去外面等白術,結果等了兩分鐘,卻見到開車的司機想要調戲白術。
所以才故意過來“打岔”。
——畢竟牧管家再三叮囑他,白術什么都夠精明,就是感情上看人眼光不準,怕心懷不軌的人盯上白術,將白術帶坑里去。
段子航便演了一出。
不過,那人若是對白術沒心思,就是他多此一舉了。
白術在段子航家里又待了兩天。
因為閑得沒事,白術除了在家研究阿綾是否是機器人外,就是跟著段子航去他的黑心診所,看他如何“坑蒙拐騙”上門的病人。
在有需要的時候,段子航是個無國界醫生。
在不需要的時候,段子航是個黑診所大夫。
兩日后。
吃了早餐,段子航問白術:“今天還去我的黑診所嗑瓜子嗎?”
“我要去見筆友。”
段子航心想你終于有點事做了。
然后,他問:“敢問筆友芳齡?”
怪不得啊,怪不得。
段子航忽然覺得畫風正常了。
“幾點過去,要我送嗎?”他笑著問。
“打車。”
“也行。”段子航財大氣粗,“車費我給你報銷。”
白術瞄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她起身上樓。
某獨棟別墅里。
大清早的,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走下樓,一邊系著衣領的扣子,一邊抬高聲音喊:“老姜!老姜!”
“老爺。”
正在廚房里忙活姜管家匆匆走過來。
老者扣好最后一枚扣子,精神奕奕,問姜管家:“我這一身怎么樣,會不會太嚴肅了點兒?”
還以為是什么急事姜管家,聞聲松了口氣。
他擦了擦額角虛汗,認真打量片刻后,道,“老爺,您穿什么都可以。”
“放屁。”老者脾氣還挺大,“我穿黑的顯嚴肅,穿白的顯精神,穿花的顯年輕。誰知道小友是喜歡嚴肅的,還是精神的?”
您都這個年齡了,沒哪個晚輩會挑剔您是穿黑的還是白的。
姜管家腦闊疼。
“您還是穿黑的吧,穩重一些不會出錯。”姜管家提議道。
“也行。”
思忖半晌后,老者點了點頭。
微微一頓,老者又囑咐:“你中午做一份葫蘆雞,一份糖醋小排,再加一份紅燒獅子頭。小友都喜歡。”
“都記著。”
姜管家忙不迭應聲。
知道的,清楚他是見筆友;不知道的,還當他要見初戀呢。
看著忙里忙外的老者,姜管家沉沉地嘆了口氣。
他服侍龐老三十余年,頭一次見龐老這么興奮。
龐老,當之無愧的國漫鼻祖。
在漫畫圈、乃至整個文化圈,威名赫赫。
可以說,全東國的漫畫家,都是他的晚輩,擱他面前沒一個敢抬頭的。
想認識他、巴結他、討好他,甚至利用他的,數不勝數。
但——
他都將其拒之門外。
直至七年前,龐老收到一封信,附帶一份漫畫手稿。寄信人別出心裁,跟龐老用漫畫交流,并且特別合龐老胃口。
龐老看完信后,第一時間回了一封,并且附了一封“漫畫手稿”。
之后,他們就用這樣的方式,進行了長達七年的書信交流,成為名副其實的“筆友”。
半年前,龐老生了一場病,覺得自己年事已高,想見一見這一位“靈魂好友”,于是就寫了封信寄過去,詢問是否可以一見。
半個月前,龐老收到回信,今日將會登門拜訪。
這不,龐老高興得兩天沒睡好,天天盼著這位“靈魂好友”的到來。
“老爺,”姜管家忽然想到什么,提醒龐老,“白家那邊來了消息,說今日會帶他們家一位表小姐上門。雖說是為了拜師的事,不過給的由頭是‘探望’。”
“白青梧的女兒?”龐老皺了皺眉。
“是的。”
姜管家頷首。
龐老欣賞的后輩不多。
但是,這位叫白青梧的姑娘,算是其中之一。
心有大義,幽默風趣。
自白青梧離家出走后,龐老時常會惦記。同時,也因為白青梧跟白家鬧掰,龐老看白家總是不順眼,在公開場合遇見,連個好臉色都不會給。
若是別人的女兒,龐老肯定是不會見的。
白青梧的女兒,龐老礙于以往的情面,只能答應了。
“再看吧。”龐老擺擺手,一顆心偏得都找不到方向了,“如果到時候小友來了,就不見。”
他的小友比誰都重要。
等了半年,終于將人等來了,又怎么能讓別人干擾。
“好的。”
姜管家點了點頭。
龐老整理了下他的著裝和發型,心情頗好,背著手去書房轉悠了。
——他要收拾一下書信,準備一下茶葉,等小友來了,可以跟小友促膝長談。
十點左右。
門鈴響起。
龐老迫不及待走出書房,問:“是不是小友來了?快請他進來。”
姜管家透過監視器看了眼,然后回來稟告:“是個小女生,十幾歲的樣子。”
——不太像跟您書信多年的小友,而是像白家那位表小姐。</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