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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玉樹上的團子

  天界日日都是天明氣清,織影在幾個仙侍整理折子的時候,兩手托著腦袋,躺在影殿屋頂上,把手里的云朵捏成哆啦A夢的樣子。

  內心呼喚:任意門啊任意門,你可能帶我回家?

  足足一個月,她從影殿到司云殿再回影殿,應卯,批折,織云,再學些別的法術,連個間隙都沒有,比起上任前忙了一倍有余,根本沒有時間去做別的。

  好在小金烏盛裝蓮花的金匣子材料特殊,過了這許久都沒有腐壞,不然真是可惜了。

  “神女,折子整理好了。”殿里的仙侍向屋頂探著腦袋。

  織影回過神,說了句:“知道了,你們隨澹生去領仙露吧!”

  輕巧一拂,云朵舒展,飄去別處。

  這一個月也不是沒有收獲。織影已經不像剛化人形時那樣,對著云朵一戳一個破了,她學會了運用真身與云朵的契合性,像捏泥娃娃一樣把云朵捏成任何她要的形狀。

  只是這還不夠,她還是擠不出時間做她想做的事,就連向曲覓學法術也是一個吩咐一個做,下回見面交了作業,再吩咐再做。

  這種忙得天灰地暗的日子何時才算到頭呢?

  想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戰神一族在勾陳大帝隕落的第三個年頭,終于立下了繼任族長,如此大喜,自然要行繼任之禮。

  別的不說,勾陳大帝在神魔之戰中因公殉職,還順道坑死了魔界三名族長,可謂戰功彪炳,萬古流芳,使得戰神一族更顯不同,直逼天帝一族。

  故此戰神族邀請天界各族三日后至南極降霄宮參加繼任典禮。

  司織亦收到了請帖,她打算帶曲覓和織影一起去。下午收到消息的織影高興得跳起來,圍著影殿轉了好幾圈,差點兒囫圇栽進冼云池里。

  她耐著心熬過三日,終于在繡茵一眾同袍剜人的眼刀下,與曲覓并肩跟在司織身后駕云去了南極降霄宮。

  戰神一族世居紫微垣,歷任族長居于紫微上宮,舉行大典則在南極降霄宮。

  南極降霄宮坐落在紫微垣最深處,眾星拱立,閃爍如窈窕少女的善睞明眸。殿宇以星團為基,隕石為柱,其間柔光帶著凜冽殺伐之氣。

  踏著漫天星子鋪就的臺階,步入降霄宮,織影忽而想起上任那日,雎略作為賀儀送的滄巫劍,正是這樣的氣勢。

  雎略說他住在空桑山,為何不與族人同住紫微垣?

  織影輕撫眉心,今日他也會來吧。

  入得殿內,司織自去與交好的神族契闊寒暄,織影看著滿天星辰迷了眼,輾轉進了殿后的星落林。

  林中生著料峭的玉樹,株株剔透如水晶,溫潤如岫玉,伸展的枝頭上掛著無數核桃大閃耀著光輝的珠丸,像一顆顆散落的糯米團子。

  織影抿了抿唇,湊近了珠丸,伸出手指戳了戳,一不小心就將它戳得凹了進去,珠丸一下子耀起了白光,釋放出冷徹如極地冰雪的氣息。

  被這氣息一攝,織影還未來得及收回來的手指覆上冰霜。

  這冰霜像一只急于噬血充饑的惡獸,一路從指尖蔓延,經手掌,手腕,手肘,眨眼間將她整條手臂裹住,令她手臂半分也動彈不得。

  她腦子尚還清醒,驚變之下,急急地運起體內靈力與冰霜對抗。初時冰霜呈現出輕微的消融之象,但織影這稀薄的靈力與冰霜相比,不過是杯水車薪,聊勝于無。

  冰霜一路勢如破竹,蔓延至心脈。

  織影只覺胸腔處似下了一場鵝毛大雪,將她凍得牙齒打顫,說不出話來,眉毛上起了寒霜,發絲凝固成冰。

  心脈受阻,靈力運轉不逮,織影整個人置身于冰霜中,形成一座天然冰雕,遠遠看去,與星落林融為一體。

  眉心識海傳來異動。

  織影被凍住,意識卻清晰,她便如過往所習,沉入識海。

  懸停在海面之上,她看見原本風平浪靜的識海卷起了浪潮,浪花落下散落成零碎的霜花。

  她從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情況,更遑論應對,眼底驚惶無措,不明白自己不過是戳了一個團子,緣何會變成現在這副景象?

  織影欲哭無淚,想離開識海。

  意識發出指令,但一睜眼,面前還是浪落成霜。她以為自己受冰霜所侵,意識也受到影響,加強了意念,試了幾次,諸番如是。

  織影看著起伏不定的識海,意識到事情不是單單受寒氣相侵那么簡單。

  她心頭疾跳:戰神一族種的什么稀奇古怪的樹,竟這樣可怖?

  如此想著,一句如沙礫般嘶啞難聽的話如鬼魅般飄進耳中:“我等了幾萬年,終于有人來了…”

  這聲音就像執粉筆的手指指甲劃在黑板上,“刺啦”一聲,織影聽得汗毛直豎,驚問:“誰?”

  浪潮倏而歸于平靜,波瀾不驚,織影卻覺得平靜之下潛伏著一場猛烈的暴風雨。

  她不能離開,就只能停留在識海里,提著心巡視她這幾個月來種出的一畝三分地,等候即將來臨的狂風烈雨。

  織影逐漸時日尚淺,識海也就那么大,再拖沓也還是很快就轉了四五圈,這時,識海又起了變化。

  漂浮在海面上的晶瑩霜花瘋長,一朵朵逐漸連在一起,繼而將整片識海牢牢覆蓋,形成一層厚厚的堅冰。

  識海是一切靈氣的來源,冰層如刀,一下斬斷了靈氣與主人的聯系。

  織影足下一輕,失重感再次襲來,耳邊是冰寒的風聲。兩三個呼吸間,風聲陡消,織影重重地摔在冰面上,全身散了架似的痛得要命。

  她痛呼出聲,撐著手肘艱難地爬起來,渾身疼得她不知道揉哪處才好。

  正當她糾結不定間,一雙泛著黑氣的玄色戰靴映入眼簾,她忍著痛緩緩抬眸。

  黑甲玄衣,胸前兩片打磨光滑卻劃痕無數的圓護,形制與當初的雎略一般無二,但那潑墨似的黑氣卻又與雎略的周身正氣截然不同。

  更可怖的是,他黑氣繚繞的臉上嵌著兩顆閃著血光的赤目。

  織影看著打了個寒顫,恐懼之下反而忘了后退,她抖著顫音問:“你,你是誰?”

  那雙赤目忽地閃了一下,聲音還是那樣難為聽,像樹枝刮在墻面上:“沒想到你這里還藏臥了不少,可惜不是龍,也不是虎,只是兩只小蟲子,待我占了你的軀殼,再來捏死他們。”

  織影心頭猛跳,全副注意力全在他說的“占了你的軀殼”這幾個字上,她瞠大了眼睛,瞳孔縮到極致:“你說什么?!”

  那人矮下身來,一雙赤目就那么直直地盯著她。

  其實織影看不見他的眼睛聚焦在哪一點,只是內心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是在打量著她,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

  “別動,我會讓你死得干脆一點兒。”

  輕飄飄一個“死”字猛地令織影回過神來。身上的疼痛也不顧了,踉蹌地爬將起來,轉身拔腿就往后跑。

  她本能地覺得前方會有出路,卻不知識海被封,處處都是死路。

  那人就這樣立在原地,看著她東奔西跑,在狹小有限的識海里不停地打轉。

  待到織影跑到第十三圈的時候,那人終是耐心告罄,手掌一揚,正在邁腿狂奔的織影一只腳被冰面騰起的冰鏈牢牢鎖在了上面,一條腿尚還躍起在半空,被冰鏈這一帶,整個人再次跌在冰面上。

  臉上被冰碴劃了一道口子,立時涌出血來,卻又因為寒冷的溫度止住了血液的流動。從左眉到右額,紅色的痕跡映著雪白的小臉上,看上去妖魅而蠱惑。

  那人身形如魅,轉瞬就來到織影面前,出手如電,一爪鎖住她的脖頸,虎口粗暴的厚繭磨得織影的皮膚發紅。

  這是她有史以來第二次被人鎖著脖子了,陌生又熟悉的窒息感涌上胸腔,織影近乎貪婪地想要呼吸,脖子上的禁錮卻收緊的更厲害。

  可這次,對方不是傲嬌暴躁的小金烏,不是她說幾句服軟的話就能解決問題的了,短笛也早就在小金烏那次碎裂,就算沒有,識海里也不可能用上。

  也就是說,她沒有任何求救的機會,只能靠自己。

  活下來。

  織影腦海里只有這三個字。

  從十五歲到二十一歲,過往望女成鳳的母親對自己什么要求都沒有了,只有活下去,于是她接受了各種各樣的治療與藥品試驗,在命運之神的手里掙扎著活到了現在。

  活下去。唯有活下去,才有各種各樣的未來;唯有活下去,才能不負母親的期待;唯有,活下去…

  “不——可——以!”

  ※※※※※

  勾陳大帝統御戰神一族將近十萬年,經韜緯略,修為無雙,各分支欣然臣服。

  然而一場神魔大戰,勾陳大帝的隕落將所有光鮮的面具撕開,露出里面各分支爭名逐利的齷齪骯臟。

  各部長老各有其擁戴之人,既不能讓別支擁立自己,也不能接受別支提出的人選,于是數度爭論不休。

  為避免別族看笑話,素以戰爭為榮的戰神族長老們,竟如一群鄉野潑婦一般鎖在紫微上宮里唇槍舌戰。

  玄祖元君唯一的弟子,戰神族分支,空桑山的領袖雎略就這樣被推上了風口浪尖,被拿來同他比較的是嶧皋山的巖川,還有常羊山的戚谷。

  最后一直旁觀,被吵得耳朵嗡鳴的大長老提出,讓勾陳大帝的大弟子玄戈繼任族長。

  眾人靜默無聲。

  玄戈生于各分支交界處,既歸屬各分支,又不屬于任何分支,不偏不倚,且他是勾陳大帝第一位弟子,由勾陳大帝親授法術。

  這么一看,玄戈不涉各分支利益,的確是族長的最佳人選。

  于是繼任族長之人敲定,各分支又恢復了以往表面上的和諧。

  空桑山的雎略,至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在這場族長爭奪戰中。他所執的信念,是用手中的力量說話,口舌之爭只會讓他覺得,這是對他的侮辱。

  支持他的羌吳不服玄戈當族長,他覺得修為最高,法術最強的雎略才是最適合的。是以在繼任之禮上,他托著性子孤冷的巖川避到了星落林來表示他的態度,盡管他的態度根本沒有人在意。

  “大長老怎么會選了玄戈?他性格溫吞,優柔寡斷,主見全無,簡直一無是處,我都比他強。”

  “他也就占了個先族長大弟子的位置,若不是勾陳大帝可憐各分支都不要他,將他收作弟子,他還不知道在哪里啃樹皮呢…”

  “巖川,你說呢?”

  難得巖川不嫌棄他的聒噪,一路聽著他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到現在。停在星落林前,巖川執禮對著玉樹恭敬一揖,而后瞥向羌吳。

  羌吳被他盯得尷尬地也朝玉樹肅然行禮,抬起頭來接著問他:“玄戈做族長,你也不服吧?”

大熊貓文學    我來凡界討個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