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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終生的對手

  分享會結束之后十天,夏至34歲生日后的第六天,六月將末,七月未至,夏健鋒在睡夢中永遠地停止了呼吸。

  突發性的腦溢血,對夏健鋒這種有過中風史的病人來說并不稀奇。第二天何艷沒能叫醒他,他身子已開始僵冷了,但是面容卻異常的恬靜。

  何艷默默地在房間里坐著,好一會兒才想起應該給夏遠打個電話,除此之外,她完全不知道應該做些什么。

  夏遠馬上叫了救護車,向公司請了假,同時通知余曉菲往醫院趕。

  盡管還是懷有希望,可是叫救護車也只是象征性的,一番折騰,他們得到的只有一張死亡證。

  何艷坐在搶救室門外的排椅上,呆呆地說了句:“我應該早一點發現的,早一點送來就好了…”

  夏遠強抑著悲痛抱緊了她:“媽,這不關你事,沒有人知道的…”

  何艷嘴巴一歪,這才干嚎著哭了起來。

  夏至在前一天晚上才回了楠洲。這次回家,她將玻璃器皿分享會的活動視頻拷在了光盤里帶給了夏健鋒、勝叔和平叔。

  收到余曉菲的通知后,她馬不停蹄地跑向輕軌站。

  比起之前收到夏健鋒中風的消息,夏至要冷靜得多。她甚至一下子并不怎么感到難過。

  夏健鋒是多驕傲一個人啊,讓他這輩子剩下的時間里都得在輪椅上度過,吃喝拉撒都得依仗別人,他怎么受得了呢?對他來說,也許這是解脫呢。

  而對夏至來說,也是早有了預感吧。

  夏健鋒不算太老,才剛到七十歲,可是幾乎從不生病的他,一場大病以后,一夜間從壯年跨入了老年,面對老年人,這實在不算很突然的事。

  只是,夏至在回家的列車上,還是覺得心尖有種又輕又涼的慌張感,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像隔著靴瘙不到的癢似的。

  她禁不住想起父女間的點滴。遺憾的是,能想起的,總是夏健鋒的嚴厲教訓。仿佛她生來他就一直在打壓她訓斥她那樣。

  她甩著頭不再想。“人都不在了。”她淡淡對自己說。該一筆勾銷了。

  夏至到了輕軌站后給夏遠打電話,夏遠讓余曉菲帶了何艷回家,自己只身前往殯儀館辦手續了。

  喪禮定在了第二天上午八點到十二點。

  這天夜里,何艷打開了屋里的所有燈,徹夜未關,她說,這樣夏健鋒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她自己也一夜未睡,不管夏至和夏遠怎么規勸,何艷還是疊了一整夜的金銀紙帛,快天亮時,才和衣歪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夏至其實也睡不著,屋里忽然少了一個人,這感覺怪怪的。她早早地起來熬了個粥,出門買了些包子回來,大家用過早點,就扛著何艷疊的那兩大袋紙帛前往殯儀館。

  到了以后,夏遠和夏至去找工作人員開靈堂,卻被告之預定好的靈堂布置沒有完成。

  工作人員滿臉的歉意:“實在很抱歉,運送鮮花的車子在路上出了意外,我們已經馬上給你們另外安排調配了,但需要一點時間。如果你們不愿意等的,可以取消鮮花布場,我們會給你們退費。”

  夏遠一聽不由火大,這種錢給出去了哪有收回來的?用何艷的話來說,就是不吉利。他問道:“得等多久。”

  “一兩個鐘頭應該可以…其實如果你們有人可以跑一下腿的話,可以去市區周邊的花店轉一下,可能更快一點。”工作人員建議道。

  夏遠是斷斷走不開的,而夏至沒有駕照…姐弟倆正為難著,一個聲音從身后走近了他們:“我去吧。”

夏至心上一驚,夏遠已先她一步回頭叫道:“姐夫?”天平  來的正是韓峻熙。自從在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后,她再也沒有見過他。賣房以后,她給他打了錢,他給她打的電話發的信息,她一律沒有搭理。

  夏至只看了他一眼就別開了臉,可就這一眼,她便看出這兩年他基本沒什么改變。

  他也沒跟夏至說話,仿佛她不在場似的,只是和夏遠商量著一些喪事的細節。

  夏至這才知道,韓峻熙在昨天晚上已趕到了康洲,并幫忙連夜定制了遺像。

  “你們到里面主持,我去找花。”韓峻熙披了套麻衣,臨出門前才看了看夏至。

  夏至等他推開玻璃門出去了才問夏遠:“你叫他來的嗎?”

  “…只是通知了一下而已。”

  夏至就不再多問,和夏遠、何艷、余曉菲一起進靈堂了。

  在儀式開始之前,韓峻熙帶著買來的一車鮮花及時趕回來了。他以女婿的身份跪在了夏至身邊,夏至不看他也不驅趕他。

  夏健鋒秉承家丑不外揚的原則,夏至離婚的事在親友間并沒有大肆宣揚,在大多數人眼中,韓峻熙幫忙料理喪事是應該的。

  夏至想,這樣也好,就當維持夏健鋒最后的體面吧。

  來吊唁的人比夏至想象中多很多。

  她曾經覺得,夏健鋒脾氣這樣倔的人,應該交不了多少真朋友,結果,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圈子里一起收藏玻璃的玩家、從前公司里的領導同事、甚至小區里她不認得的鄰居都來了一大堆。

  原本預定了十二點結束的喪禮,愣是延后到了一點,遺體才送了去火化。

因為擔心夏瑾會害怕哭鬧,差不多完的時候,余曉菲才讓外婆把他帶了進來,遠遠地見了爺爺最后一面,就帶他出了門。結束后夏瑾一直粘著余曉菲不放,她只好先帶他回家了  剩下韓峻熙陪著何艷坐在火化間外等著,夏至和夏遠去辦理骨灰寄存手續。

  回來的路上,夏遠問:“姐,你真不考慮和姐夫復婚嗎?姐夫不讓我們告訴你,其實,爸出事以后,姐夫來看過爸幾次。”

  “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夏至是想直接說“不”的,但還是采取了更委婉的說法。

  一直到這天結束,夏至和韓峻熙都沒有正面說過一句話。他沒有馬上回楠洲,而是回了酒店休息。夏至不想管他,他愛去哪里就去哪里吧,至少,今天她沒有理會他的心情。

  姐弟倆在喪禮上流了不少眼淚,可是夏至只是覺得自己必須要哭,卻并沒有那種悲痛欲絕的感受,反而覺得心里空空的無事可干的樣子。

  回到家里,何艷和夏遠各自進房休息,夏至一個人在客廳里坐著,這種空虛感更強烈了。

  她抬頭看見夏健鋒那一柜子玻璃瓶,忽然發現了空虛的原因——這些玻璃,是不是好久沒擦過了?她應該找點事情來做一下。

  她找了塊干布,將玻璃瓶一個個地取下擦拭著,又一個個地重新擺到架子上,她從最上面一層擦起,擦到底層最后一個,擦得渾身是汗腰酸背痛。

  當她累得跌坐在地上時,她突如其來地哭了。

  她心里有無數的話語,瞬間排山倒海地涌進腦海,匯成苦澀的熱淚沖出她的身體——

  與你相斗一輩子,時間讓你越來越老,讓我越來越強大,今天你撒手人寰,最后贏的終歸是我啊。可是,我一點也不高興。再也沒有人值得成為我的對手了。

  讓我成長,讓我獨立,讓我強大的那個人,是父親。

  我終于沒有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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