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封信不過寥寥兩頁,桑晗看過之后卻臉色陰沉許久沒有說話。
站在旁邊的青年有些擔心,忍不住問道,“父親,信里說了什么?”
桑哈對這個兒子一向看重且信任,這些事情一般并不會瞞著他。但這次他卻一反常態,將手中的信收了起來絲毫沒有給兒子看的意思。
面對青年的詢問也只是沉聲道,“沒什么。”
青年不由蹙眉,父親這樣的表情可不像是沒什么事的模樣。
桑哈抬頭看了兒子一眼,沉聲道,“去休息吧,后面還有不少事情要做。”
青年有些遲疑,望著桑哈欲言又止。
桑哈卻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道,“行了,去吧。”
青年無奈只得恭敬地退了出去,只是在出門的瞬間他回頭看了一眼發現父親的臉色變得格外凝重。
會議室里只剩下桑哈獨自一人,他才重新展開手中的信又仔細看了一遍。過了良久才將信紙捏成了一團攥在掌心,冷笑了一聲道,“好一個傅鳳城!”
傅鳳城的信確實不長,里面的內容卻讓桑哈感到十分不安。這看似一封普通的勸說桑哈退兵以及挑撥離間的信,但里面卻有很多內容恰恰戳中了桑哈心中的擔憂。
這擔憂并不是傅鳳城帶給他的,而是尼羅國王要求十七軍團全部出境作戰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縈繞在他內心徘徊不去無法消散的。因此桑哈還悄悄留下了一小部分兵馬在國內,并沒有真的完全帶到安夏來。
傅鳳城在信里說,國王派十七軍團出境作戰,就是為了消耗十七軍團以及趁著他們不在國內的時候奪取權力清除偏向十七軍團的人。
傅鳳城還說,這才是尼羅國王答應孫良聯手進犯安夏的原因,只是為了調虎離山而已。尼羅國王根本不在乎最后到底能不能奪取安夏的領土,他只想讓安夏的領土變成十七軍團的墳墓。否則,如果尼羅王室真的對安夏有長遠的計劃,為什么不事先跟十七軍團商議?而是自己毫無預兆地出兵?又這么輕易被南六省打得節節敗退要十七軍團來收拾爛攤子?
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將他們引出境而已。
這是挑撥離間!而且是很粗糙很直白毫不掩飾的挑撥離間。
桑哈當然知道傅鳳城的目的,但是…他同樣也清楚,尼羅國王和王室是真的做得出來這些事情的。
傅鳳城在信的末尾說,如果桑哈不相信他的話可以再看看。一個月內,他的長子桑固必死無疑。
就如同傅督軍覺得傅鳳城是自己的驕傲,龍督軍也將所有的希望放在了龍鉞身上,在桑哈眼中他的正室妻子為他生的長子桑固也是他的驕傲和未來的希望。
桑哈今年已經五十二歲了,尼羅人結婚很早,所以他的長子已經三十五了。桑固是個很能干很出色的繼承人,所以桑哈能夠放心地帶著兵馬出征。因為他相信桑固能夠處理好所有的事情,就算有什么意外他至少也能夠穩住局面等待他回國。
但是現在傅鳳城卻說,一個月之內桑固必死!
這不僅是挑撥,挑釁,更是詛咒!
如果那個送信的人現在還沒走,桑哈真的有可能會直接一槍崩了他。
一種不安的感覺在心中繚繞,桑哈知道他還是受到了這封信的影響。他忍不住將手里的信捏得更緊了,仿佛是在捏誰的骨頭。
徐少鳴覺得傅大少不太好,雖然剛剛打了個勝仗,但各方的贊揚,軍部和督軍的嘉獎都沒有讓大少的心情好起來。
徐少鳴看看四周,心中暗道:大概是因為大少夫人不在吧?
等到傅鳳城讓剛剛送信回來的人退下,徐少鳴看了看大少稍微緩和了些的臉色才問道,“大少,你確定那封信桑哈會相信嗎?”
傅鳳城問道,“為什么不相信?”
徐少鳴也很想問,為什么會相信?很明顯就能看得出來是在挑撥吧?
“因為如果我是桑哈,我也會信。”仿佛看出了徐少鳴心中的吐槽,傅鳳城瞥了徐少鳴一眼,淡淡道。
唉?徐少鳴驚訝地看著自家大少。
傅鳳城道,“我確實是想要挑撥離間,但也是真的會發生的事情。無論是誰在桑哈那個位置,都只能相信。”
徐少鳴皺眉道,“這么說,尼羅王室真的想對榮耀軍團動手?”這么一想他又有點同情榮耀軍團了,畢竟曾經也為尼羅立下汗馬功勞的,現在尼羅王室卻看他們不順眼時時刻刻都想要干掉他們。
傅鳳城道,“尼羅王室如果再不動手,再過幾年十年…就不知道是誰先動手了。”
“…桑哈也有野心?”徐少鳴無語,傅鳳城道,“手握重兵,權傾天下,有幾個人能抵擋得住這樣的誘惑?尼羅王室地位極其尊崇,無論平民百姓還是高官權貴,在他們面前都只能像奴仆一樣戰戰兢兢。以桑哈如今的權勢,為什么還要趴在地上給人當奴隸?”
如果說安夏古代的皇帝講究的是“受命于天”,那么尼羅王室人家自己就是天,就是神。
早期榮耀軍團其實也是皇室信任的人在掌控,不得不說桑哈一族能夠不動聲色地掌握住榮耀軍團還沒被弄死也當真不簡單。桑哈的高祖父,曾祖父和祖父,曾經都是皇室手底下的忠犬,用幾代人的忠誠才終于換來了這兩代真正的大權在握。
在尼羅國,大概也只有兵權才能夠稍微限制一下王室了。
徐少鳴仔細想想大少的話,好像也對。能坐著誰想要跪著啊?
在安夏古代,只要不是遇到真正的暴君,臣子看不慣皇帝的所作所為還可以上書勸諫,還可以掛冠求去,勞資不甩你的。牛逼一點能逼得皇帝退步甚至下罪己詔。
在尼羅,一個不小心國王或者哪個王子心情不好都可以讓一個高官直接掉腦袋,甚至都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桑哈會怎么做?”徐少鳴有些好奇地問道。
傅鳳城垂眸搖了搖頭道,“不知道,看看吧。西北有什么消息?”
徐少鳴立刻換上了嚴肅的表情回道,“西北戰事還在僵持中,目前大在西北的兵力已經超過六十萬了。”
聞言傅鳳城微微蹙眉,“大這是真的鐵了心要拿下西北了?”
徐少鳴道,“機會難得,畢竟下次要同時等到孫良造反,尼羅入侵還有西域那些小國也連成一氣恐怕也不容易。”
傅鳳城依然眉頭緊鎖,“確實。”
徐少鳴看看傅鳳城的神色,道:“龍少和宋少在西北,還有宋督軍在,大少不必擔心。”
傅鳳城搖搖頭道,“我不擔心這個,只是有些好奇大這些年和安夏時打時和,倒是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次這樣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樣的。”
徐少鳴道,“那倒是,可能是…這些年大人西擴過于順利,膨脹了吧?不是說,馬踏中原是每一個大人的夢想嗎?”可惜這個夢做了千百年就從來沒有成功過。
這千百年中,跟安夏相對穩定低速擴大不同,大的版圖變化多端。
有時候是盤踞在安夏西北的巨無霸,最鼎盛時面積比安夏還大,能力幾乎可以威脅中原統治,雙方免不了打得死去活來。
有時候又突然衰弱到被別的部族所占據,領土壓縮的只剩下小小的一塊,這時候又要跑來跟安夏結盟。反正千百年來就是在打仗和結盟之間反復橫跳,如今大概是覺得又一輪蓄力完畢,可以再試一次了。
傅鳳城點點頭道,“太順利了啊。”
徐少鳴道,“可不是,最近這二十多年,大人可是吞并了西邊不少小國和部族。”因為忙著西擴,這二十多年西北邊境倒是相對穩定,只是偶爾跟宋家有點摩擦。
傅鳳城抽出桌上的一份文件仔細看了一會兒,才道:“給宋少發消息,我贊同他的計劃,把我們在西邊的人手一并給他。”
徐少鳴有些驚訝,卻還是正色應道,“是,大少。”
徐少鳴領命出去辦事了,傅鳳城繼續看手里的文件,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仿佛想起了什么微微蹙眉。
目光落到放在桌上的一個相框上,這幾乎是整個房間里唯一一件跟這個充滿了肅殺的粗獷空間格格不入的東西。
相框里是一張剛拍了沒多久的照片,照片上冷颯穿著長裙,手里抱著白白嫩嫩的小石頭。小石頭在母親懷中揮舞著小手,睜著一雙大眼睛,咧開小嘴笑得十分開心。
冷颯正低頭看著懷中的小石頭,雖然看不清楚眼神,卻能從那微垂的面容上看到美麗的笑容和對孩子的疼愛。
傅鳳城伸手,手指輕輕拂過照片上的兩個人,許久房間里才響起一聲淺淺的嘆息。
若河西岸和東岸其實并沒有什么區別,原本的百姓們也沒有覺得隔著一條江對他們有什么影響。只是現在打仗了才,江面幾乎完全封鎖了人們才發現,真的很不方便。
特別是靠近江邊的百姓,原本他們經常乘船渡江去漓城或者周邊的一些縣城做些小買賣,如今卻都不行了。至于那些來往尼羅和安夏之間的商人更是有不少被堵在了江邊進退不得,即便是心中怨聲載道也無可奈何。
相較之下冷颯這兩天卻相當忙碌,她們得打探尼羅各處駐軍的具體位置,畫出清晰的西岸布防圖。還要隨時注意著那些尼羅人的情況。
他們所在的小城是距離若河最近的一座有規模的小城,這兩天尼羅人剛剛打了敗仗士氣十分低落,自然免不了會有一些中低層指揮官跑到城里來喝酒什么的。
低層的普通士兵自然是沒有這個資格的,能在這個時候離開營地進城的絕不會是最底層的士兵。
對此冷颯有些不太滿意,這些人的等級接觸不到什么機密消息,除了喝酒胡鬧這些人幾乎什么都不做。
“阿月。”冷颯坐在一家酒樓二樓的欄桿邊上喝著茶,從這里望下去正好可以看到樓下大堂里一群尼羅人鬧哄哄地拼酒。
蘇澤從樓下上來在冷颯對面坐了下來,看看四周才低聲道,“剛剛得到個消息,尼羅國王派使者來了。”
冷颯有些驚訝,“使者?”蘇 澤低笑了一聲,打量著樓下那群人,一邊繼續壓低了聲音道,“說是使者不如說是督察,尼羅國王對十七軍團這段時間的表現非常不滿,派來申飭十七軍團順便督戰的。”
督戰?冷颯不由一笑,這玩意兒就跟古代派太監或者文官當監軍大概是一個意思。
冷颯思索了片刻,道,“咱們布防圖畫得差不多了,既然如此…就再干一票吧。”
蘇澤道,“您的意思是?”
冷颯朝他勾了勾手指,蘇澤連忙湊近了一些,冷颯笑道,“我們去干掉那個監軍。”
“…”蘇澤震驚地看著冷颯,“那個監…不對,督察官肯定會給桑哈添亂,您這不是幫他嗎?”
冷颯道,“如果那人還沒到就死了,你猜…尼羅國王會認為是我們殺的還是桑哈殺的?”
蘇澤瞬間了然,瞥了一眼下面的人。就算桑哈有證據說是安夏人殺了尼羅國王的使者,尼羅國王只怕也未必會信。
蘇澤問道,“要不要通知大少一聲?”
冷颯聳聳肩,“你隨意。”
蘇澤松了口氣,“我這就去準備!”
兩人叫來了伙計結賬,見兩人桌上的點心都沒怎么用過蘇澤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再看看樓下那快要吵翻天的模樣伙計也知道是為什么了。只得連連道歉,蘇澤漫不經心地問道,“這些人這么吵你們怎么做生意?”
伙計也很是無奈,“這又能有什么法子呢?不過這些人也不是天天都來,忍一忍就過去了。”
吵鬧都是小事了,關鍵是這些人喝醉了壓根就不記得給錢。掌柜和伙計又哪里敢惹這些人,基本上接待三五次能收到一次錢就要偷笑了。
蘇澤想了想,還是對冷颯道,“阿月,你從后面走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總覺得少夫人下去就很容易出事。
伙計看看冷颯也瞬間明白了,連連點頭道:“這位小哥說得對,咱們小店有后門,姑娘不如從后面走吧?”
冷颯瞥了蘇澤一眼,蘇澤道,“還是小心點,咱們還有事。”要是您在城里把尼羅人跟打了殺了,后面可就不好辦了。
冷颯道:“那就一起走后面唄。”
蘇澤道,“我的東西還在樓下呢。”他上來之前還扛了一袋子東西呢。
冷颯也不在意,點點頭跟著伙計從后面下樓去了。
只是蘇澤沒想到,冷颯沒有招惹上尼羅人,反倒是他自己招惹上了。
剛剛下了樓,還沒來得及往外走就有一個人撞了過來,蘇澤被撞得后退了幾步撞到了樓梯的扶手上。
那撞他的人是個醉鬼,踉踉蹌蹌站不穩,蘇澤固然被他撞了但他自己也一個屁股蹲跌坐在了地上。
大廳里頓時哄堂大笑,一群尼羅人指著那坐在地上的人大肆嘲笑。
那人從地上爬起來,看到還站著的蘇澤頓時有些惱羞成怒,上前一把就抓住了蘇澤的衣領指著他怒罵起來,甚至還揮舞著拳頭想要打他。
若是平時蘇澤一招就能撂倒這醉鬼,但是現在卻有些麻煩了。只能捂著腦袋連連求饒,饒是如此對方還是揍了蘇澤好幾拳,才在一片笑聲中放過了他。
蘇澤是做過臥底的了,這些倒也不陌生,依然還是一臉怯弱的連連道謝,去取過了寄存在柜臺的東西逃也似的出門去了。
出了門蘇副官忍不住在心中暗想:回頭一定要整死這群狗東西!
心中輕哼了一聲正要離開,蘇澤眼神突然微變,很快又垂下臉扛著肩頭的麻布袋朝著另一頭走去。
在他身后不遠處,幾個同樣穿著制服的尼羅人正朝著這邊走來。為首那一個制服上沒有什么標識看不出來職位等級,但只看那氣勢以及他身邊幾個人的態度就能知道,這人身份肯定不簡單。
蘇副官迅速拐過了街角,看到那人正好進了方才自己出來的酒樓,臉上不由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好像碰到大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