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的大廳里,傅家一眾小輩都還坐在那里等著。
倒不是他們不想離開,只是他們實在是想知道最后傅督軍的決定。這不僅是關系到傅鳳城和溫詡,同樣也關系到他們每一個人的未來。
傅安妮有些心神不定地扯著傅揚城的衣袖,“揚揚,你說…大哥大嫂他們…”
傅揚城難得沒有給傅安妮白眼,而是掃了一眼對面的傅安言以及正跟傅安言坐在一起的宮思和提高了聲音道,“放心吧,你覺得傅鳳城和那個溫詡哪個更像是傅家人?”
傅安妮立刻笑瞇了眼睛,“當然是大哥!”
傅安言自然也聽到了他們的話,冷哼了一聲道:“你們兩個小鬼懂什么?睜著眼睛說瞎話。”
傅安妮對著傅安言做了個鬼臉,扭過頭去不理她。
傅安言有些不滿地道,“爹也真是的,明明是他讓人把我們叫回來,自己卻單獨叫傅鳳城和冷明玥去書房說話,這是什么意思?”
傅揚城翻了個白眼,靠在椅子里開始閉目養神。
他這個三姐就是太把自己當一回事兒了,還以為傅家三小姐這個身份在老頭子心里有多高的地位呢。
傅鈺城皺著眉坐在鄭纓身邊沉思不語,眉宇間帶著糾結的神色。
鄭纓坐在一邊神色平淡,只是偶爾回頭跟三少夫人說兩句閑話,并不理會坐在對面的傅安言,更沒有去看坐在傅安言身邊的宮思和。
宮思和看著傅安言滿臉暴躁的模樣,將跟前的茶水遞給她笑道,“三小姐被擔心,或許等督軍做出了決定就會通知大家呢。”
傅安言皺著眉頭道,“你說爹會怎么做?”
宮思和搖搖頭,“這個我可不知道,誰敢隨意揣測督軍的意思。”
傅安言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算了,先看看爹怎么做再說吧。四弟,你可要記著咱們才是一起的,我們都要站在大哥這一邊。”
傅鈺城知道傅安言說的這個大哥不是傅鳳城,他抬眼沉聲問道,“三姐,那個溫詡是不是傅家人還說不定呢。”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傅鈺城覺得他并不喜歡那個溫詡。
傅安言臉色一沉,“你說什么呢!你沒看到他跟娘長得有多像嗎?他肯定是我們大哥!”
鄭纓開口淡淡道,“三姐,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就算沒有關系的人,長得像的也不是沒有。”
“這里輪得到你插嘴么?!”傅安言瞪了鄭纓一眼,沒好氣地道。
二少夫人忍不住道:“三妹,四弟妹應該比你更有發言權吧?她畢竟是我們傅家的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到底是誰才真正沒資格開口?
“你!”不等傅安言說什么,韓冉已經出現在了門外。
韓冉朝著里面氣氛古怪的眾人看了一眼道:“各位少爺少夫人,小姐,督軍說大家可以散了,不用在這里等著了。”
傅安言連忙問道,“韓副官,大哥怎么樣了?爹怎么說?”
韓冉頓了一下,看著傅安言道,“大少和大少夫人已經回去休息了。”
傅安言沒好氣地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他!爹到底是怎么決定的?什么時候對外宣布大哥的身份?”
韓冉淡淡道,“三小姐請慎言,事情還在查,傅家目前只有一位大少。至于那位…請三小姐稱呼他為溫先生。”
“…”也就是說傅督軍根本沒有認溫詡,傅安言心中一陣失望。
韓冉看沒什么事了,就對眾人點點頭準備離開。傅安言連忙攔住他,“那…那溫先生人呢?”
韓冉道:“被暫時安置在客院了,督軍吩咐說請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照看一下客人。”
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對視了一眼連忙點頭應了,“請爹放心就是,我們一定讓人好好照顧客人。”
“辛苦兩位少夫人了。”韓冉微微欠身轉身離開了。
傅應城輕笑了一聲,站起身來道:“看來也沒什么事兒了,咱們也回去吧。”
二少夫人也掩唇笑道,“說得是,三弟,三弟妹咱們都走吧。還得回去安排人招待客人呢。”既然督軍沒有特別的吩咐,就表示這個溫詡不需要格外的另眼相待。
可見…這什么傅家大少,只怕也是沒影兒的事情。看著傅安言這上躥下跳的樣子,真是有些同情她了。
冷颯覺得傅督軍處理事情很有意思,這個楊頡帶著溫詡來雍城蹦跶,他直接叫來楊頡的爹把人給抓走了。現在就留下了一個溫詡和宮思和,還真不知道他們還能怎么蹦跶。
“既然督軍不相信溫詡的身份,還留著他干嘛?”冷颯坐在秋千上,晃悠悠地問道。
傅鳳城坐在一邊淡淡道:“你覺得溫詡的出現是個巧合嗎?”
冷颯皺眉道,“如果當年溫家真的是和你娘在同一家醫院生產的,這個巧合…未免也太巧合了。”
怎么可能同一天同一個醫院生下來的孩子,就剛好長得像傅夫人?那冷颯還不如相信是兩家人抱錯了孩子呢。
但是也不可能是傅夫人主動換掉了孩子,畢竟她生的本身就是個男嬰,再換掉一個來歷不明的男嬰,這不是有病是什么?
冷颯道,“督軍懷疑溫詡身份有問題?”
傅鳳城靠著椅背仰天,淡然道,“溫詡的身份有問題這是毋庸置疑的。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
“什么?”冷颯問道。
傅鳳城道:“如果按照他們所說的,是當初在醫院就抱錯了,那么…溫詡為什么不帶著他的父母一起來?這樣不是更方便一次將身份交換過來嗎?”
既然是抱錯了,那就表示傅鳳城是溫家的孩子。溫詡為什么不將溫家夫婦一起帶過來,有了親生父母出現,無論是傅督軍和傅鳳城動搖的可能性都會更大一些。
冷颯靠著秋千的繩索面露深思,“對哦,所以…是因為什么呢?”
“溫家只怕還有什么問題。”傅鳳城拿起放在旁邊桌上的文件翻了翻,道:“二十多年前,夫人旁邊的病房里的產婦確實姓溫,也確實生下了一個男嬰。不過…當時的溫夫人從入院到生完孩子出院都很安靜,過了二十多年醫院的醫生護士根本就不記得長什么樣子了。這對夫妻本身就是從外地去京城謀生的,生完孩子不久就離開了京城然后出國,二十多年沒有回來。”
冷颯微微挑眉,“也就是說…誰也無法證明他們就是當初那對夫妻,更沒有人能證明,溫詡就是當初在那家醫院里生下來的孩子?可是,幕后之人圖什么呢?”
雖然現在沒有所謂的基因檢測技術,但也不是說只要長得像傅家就肯認的。若真是這樣,那些富貴人家的孩子只怕都滿地跑了。
花費大量的金錢和時間來培養一個不知道結果的東西,值得嗎?
“或許他根本沒想讓傅家認下溫詡呢?”傅鳳城道。
冷颯道:“那他圖什么?”
傅鳳城道,“只要讓人知道,傅鳳城不是傅家的骨肉,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老頭子將溫詡留下是對的,就算傅家完全不理會這件事,有溫詡這個人在手里,幕后的人也能搞出來很多事情。”到時候,說不定會更難堪。
冷颯搖頭,“不對。”
傅鳳城看著她,“夫人有什么高見?”
冷颯道,“如果溫詡本人不是知情者,身份也沒有造假的話,就證明這件事幕后之人已經謀劃了很多年了。幼兒時期很難看出來孩子長大了會像誰會有多像,如果我是幕后之人想要十拿九穩的話,大概會找很多感覺有些像的人養著最后挑出長得最像的。當然,如果溫詡的身份造假或者他本人知情的話,可能就用不著多少時間了。我之前一直在觀察溫詡,我覺得…他是真的以為自己是傅家的大少爺,所以他知情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對方為什么要在很多年前就開始準備算計你?難道他能夠未卜先知傅大少長大了之后會如此英明神武?”
聽到英明神武四個字,傅鳳城揚眉笑了笑,思索了片刻道,“溫詡的出現有可能是個意外,還是得查查溫家的背景再說。”
冷颯笑道,“你是說有人意外遇見溫詡發現他跟你娘長得像,才突發奇想弄出這么一出的?你要不要聽聽我的猜測?”
“夫人請說。”
冷颯笑道,“幕后之人確實有可能意外發現一個長得像你娘的溫詡,但這個人恰好姓溫還恰好跟你差不多大,我覺得這不太自然。另外我覺得…對方可能并不是想要算計傅家,或者說,最主要目的不是算計傅家,更主要的…就是針對你。”
“我有這么招惹恨嗎?”傅鳳城問道。
傅大少顯然是對自己的人緣很沒有自知之明。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做得很潦草隨意,如果我手里有溫詡這么一張牌,是不會這么輕易的打出來的。我會精心培養,甚至灌輸他對傅家的仇恨,將一切布置的天衣無縫之后再將他當成一顆棋子插入傅家。如果成功了,造成的破壞力絕對驚人。”
雖然即便是這樣也有失敗的可能性,譬如傅督軍本人就是個絕難控制的變量。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才讓幕后人放棄了這樣復雜而周密的計劃?
冷颯看著傅鳳城道,“溫詡在這個時候出現,更像是幕后之人一時興起的信手一筆。更大的原因是你的傷突然有了好轉的趨勢想要給你添亂隨手抓的一個棋子。包括你之前被刺殺的事,對方固然有算計傅家的成分在,但…對你本人的惡意還是更大一些。”
傅鳳城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道,“確實挺有惡意的。”當時那些伏擊的人如果再拼一把未必沒有殺了他的可能。
冷颯搖頭道,“不,我的意思是,對方并不在乎你是不是傅家大少,或者你能力是否出眾,哪怕你像傅鈺城那樣爛泥扶不上墻,他還是會出手對付你的。他恨你,我覺得…他比你娘更恨你。”
“…”傅鳳城沉默半晌,他這些年得罪的人確實不少,但是有能力報復他的大多數都是為了利益或者立場問題,純粹因為恨他就孜孜不倦想要弄死他的人還真不多。
況且能想到用溫詡當棋子的人,年齡絕不會小。
“夫人為什么會這么認為?”
冷颯嘆了口氣,道,“你可以當成是…一個狙擊手的直覺。”
這話是真的,她也說不好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但是這種感覺確實是很強烈。
對方確實也仇恨傅家和傅督軍,但這些手段說到底對傅家造不成什么毀滅性的傷害,甚至會提前暴露自己。
傅鳳城確實是世間難得的奇才,但傅督軍并不會馬上就死,如果真的想他有的是時間培養繼承人。哪怕最后培養出來的人不如傅鳳城優秀,但他只要比絕大多數人優秀也足夠守住傅家了。
退一萬步說,哪怕傅家真的在傅督軍之后衰落了,那又怎么樣?
冷颯并不覺得傅督軍這樣的人會看不透這些,一心盼著傅家萬世永存。
看著傅鳳城低頭沉思的模樣,冷颯笑道,“別擔心,我會保護你的。”
傅鳳城抬頭與他對視,眼中也溢出了淡淡地笑意,“嗯,那以后就勞煩夫人保護我了。”
冷颯點點頭,一邊晃動著秋千一邊道,“身世的問題你不用多想,我覺得督軍心里早就有底了。”傅督軍只是看起來有點沒心機,可不是真的沒心機。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傅督軍知道卻不肯告訴他們。
想到此處,冷颯有些好奇地起身蹲在傅鳳城身邊,“話說,你到底有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
傅鳳城看著冷颯,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道:“沒有。”
“理由呢?”這年頭可沒有什么基因檢測手段,就算是血型檢測都有些麻煩。至于民間那些古老傳說中的手段,冷颯覺得…那純粹是扯淡,傅鳳城應該也不會相信。
傅鳳城把玩著她的發絲,淡淡道,“祖父曾經給我看過…曾祖父所畫的高祖畫像,跟我有八成像。那副畫…現在應該在老頭子手里。”
“…”感情這父子倆一開始就在耍著人玩兒呢?
話說回來傅鳳城跟自己高祖長得像,這還好有畫像為證,那要是沒有呢?
傅鳳城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淡然道,“沒有就沒有,我是誰的兒子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誰。”
冷颯望著他,不由得莞爾一笑,點頭道,“你說得對,你是傅鳳城。”
人的出身確實很重要的,對于大部分普通人來說同樣的資質好的出身足以讓他們跨越努力一輩子也無法跨越的阻礙。
但是對于有些人來說,有沒有出身對他們并不重要。因為他們自己就可以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有時候出身家世反倒是會成為他們的枷鎖。
傅鳳城顯然就是這樣的人。
溫詡坐在傅家安排的院子里,原本斯文的眉頭微鎖,看上去顯得很是心煩意亂。
傅安言坐在他跟前看著他,旁邊還坐著面無表情的傅鈺城。
“大哥,你別生氣,爹…會這樣也是為了謹慎。”傅安言關心地道,溫詡抬頭看了她一眼,笑容有些勉強,“謝謝三小姐關心,我明白傅督軍的苦衷。不過…我或許真的不該來這里。”
傅安言有些著急,“你被這么說,你放心不管別人怎么想,在我心中你才是我的親生大哥。”
溫詡搖搖頭,道:“傅督軍和傅大少畢竟是二十多年的父子,哪里是我這樣一個外人能插進來的。更何況…”溫詡嘆了口氣道,“傅大少的豐功偉績我也聽說過一些,說實話…就算我是在傅家長大的,也未必做得到。”
一直沒有說話的傅鈺城突然開口道,“這話倒是沒錯,傅鳳城的本事也不是傅家教的。”傅家只會培養出他們這些沒什么用處的庸才。
“你說什么呢?”傅安言沒好氣地瞪了傅鈺城一眼。
傅鈺城道,“難道我說得不對?傅鳳城九歲就出國了,十六歲回來就去了京城,兩年前才在雍城常駐。并沒有占用多少傅家的資源,所以溫先生就算覺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傅家大少,也用不著這么憤憤不平。”
溫詡的表情不由得一僵,強笑道,“四少在說什么我聽不太明白。”
傅鈺城站起身來,瞥了溫詡一眼道,“你是不是我大哥還不好說,就算真的是…傅家怎么樣也不是你說的算的。傅家出了傅鳳城,現在還有四個兒子。”
傅鈺城說這倒沒有別的意思,而是在告訴溫詡傅家的一切資源并不是天生屬于傅大少的。所以溫詡實在沒必要因為自己才是真的傅大少就覺得傅鳳城虧欠了他多少,因為如果換成他是傅大少,傅督軍未必會支持他。
看了一眼溫詡有些僵硬的表情,傅鈺城轉過身毫不遲疑地走了。
或許真的只有站在局外才能看清楚很多人和事,看著溫詡演技拙劣的表情,傅鈺城突然覺得就像是看到了先前的自己。
身在局中的時候他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但是當看到另一個人想要做著想著和自己曾經一樣的蠢事的時候,傅鈺城才覺得尷尬地無地自容。
他不是討厭溫詡,他是看到了溫詡身上曾經那個可笑的自己的影子。
不管溫詡是不是傅家的兒子是不是他的大哥,傅鈺城想:他都斗不過傅鳳城的。
他沒有必要跟一個注定淪為跳梁小丑的人攪和在一起。
------題外話------
今天只有一更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