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盜升把玩著手中的一把潤白小簡,語氣不冷不淡,“不知。”
相伯琮輕佻地笑了一聲,似乎聊到他的態度,也不生氣,無奈道,“這次可不怪我啊!這小果子自己頑劣,不乖乖回來,還非要喬裝打扮闖我后山禁地,這是她的選擇。”
祝盜升終于施舍給他一個眼神,“你總這般戲耍小輩,遲早要遭報應!”
相伯琮哈哈大笑,“行啊,算出來我的劫什么時候到了么?”
“快了!”
相伯琮陡然坐直,挑眉,“還要多久?”
祝盜升看他一臉的期待,頓時不知道是還該不該繼續跟他說話。
人家都是想盡了辦法避開自己的劫數,這位——從來都是滿懷期待。
他是真的希望能有一個劫,讓他魂飛魄散。
祝盜升懶得再打理這個瘋子,道,“她那刀法…”
相伯琮聳肩,“別問我,那刀法陌生的緊,至少我從沒見人用過!但我觀那刀法極其上乘,怕是地級甚至以上了,創這套刀法的人不可能寂寂無名,也不知道這小果子哪里得來的!”
“她自進門派以來,除了被你搞失蹤那次,皆是有跡可循,執事堂沒查到任何異樣。”
相伯琮瞪眼,“喂喂喂!過分了啊!你這是變相排除不可能,最后是說我把它弄丟那次的鍋?嘁,這鍋有點黑,我不背!”
“可她這么多年所用的,全部都是那陸家的刀法,并未見過她練此功法,緣何此次從浮屠塔回來,忽然用的如此熟稔?”
“你是說浮屠塔有問題?”
祝盜升向后靠了靠,冷淡道,“佛門辛秘眾多,這浮屠塔更是其中佼佼,除了養傷,誰也不知道其中還發生了什么!”
相伯琮把雙腿收下來,手肘抵著膝蓋,直接托著下巴沉吟,“看樣子要想辦法進去探探才行!”
“打得過禾一大師?”
“我怕那禿驢老屠夫?”
“…你,自便吧!”
他們這邊唇槍舌劍,后山深處的漆黑里,舉著掌心焰照明的談墨還在漫無目的地瞎走。
再一次看見石頭上自己留下的標識,談墨忍不住嘟囔,“沒這么背吧?這是進陣了?”
對于自己的運氣,談墨其實沒報啥期待,反正一直以來,她就沒好運氣過。
只是她走了這么久,一點沒感覺到陣法的波動,也沒有看到類似陣眼的存在,心下又不確定。
要知道,按照她如今的陣法造詣,相瞞過她的陣法還真是不多見。
第三次遇見那塊石頭的時候,談墨氣笑了。
還真是鬼打墻了!
等等…
談墨收攏住掌心的焰火,在乾坤袋里翻騰了半天,終于翻到一張皺皺巴巴地明紙,咬破指尖,在上面畫上符文。
“嘖,這一手符咒畫的倒是漂亮!”相伯琮忍不住彈了個舌頭。
祝盜升的眉頭確實輕蹙起來,“畫符的事情先放放,她這是要做什么?”
“開眼啊!”
祝盜升斜睨他,“通靈的陰陽眼損耗壽元,你到底給她布了什么陣?”
“哦,也沒什么,就是師門鎮壓的那些兇魂嘛!”
祝盜升豁然起身,冷聲道,“這次你太過了!”
相伯琮吹了聲口哨,淡定道,“不破不立而已。”
祝盜升瞥了眼旁邊慫唧唧趴窩的白玉獅子,沒理他的巧舌如簧。
而談墨此時卻是汗毛炸立,瞳孔驟縮,額間的符紙被她吹得呼啦啦作響。
這可真是要了小命了!
原本空無一人的空間里,此刻卻是摩肩接踵,踩踏不斷。
“讓開,不長眼啊!”
“都是來看新人的,你長這么胖怪別人?”
“媽的!做鬼還不如做個人,想當年,老子…”
“呵呵呵呵,可惜,你已經死成鬼了!你那雕梁畫柱的大宅子啊,早就被你的小妾拿去養漢子了!”
“你放屁!”
“蠢如豬!我可不是無的放矢,因為你那宅子,老子就住過!”
“操!”
“哎哎哎,你們倆要吵要打,能不能別傷及無辜?老豬我也沒招惹你們!”
“豬哥,你就別起哄了,你沒看清眼下的情況?已經快要氣死鬼了!”
“咦?這個人是在看咱們么?”
“這這這…她在看你,啊,看我了!”
“真、真能看見咱們了?”
“嗚哇哇!見鬼啦!道長來殺鬼啦!”
談墨,“…”她什么時候打算殺鬼了?她禮貌道,“那個,冒昧打擾一下各位,請問你們——”
“鬼啊!快跑!”
眨眼間,談墨身邊原本擁擠的鬼潮嘩啦啦跑的干凈,連個鬼影都沒留下。
談墨撓撓頭,“…你們不就是鬼么?”
跑在最后的小鬼一聽,腳步停下,“對啊,咱們不就是鬼么?看見她跑什么,難道不是應該她跑才對么?”
其他鬼也反應過來,紛紛剎住腳,彼此互相看了一眼,頓時眼歪鼻斜,缺胳膊短腿,七竅流血,慘狀繽紛地或趴或跳,又重新將談墨圍了起來。
這要是換個人,恐怕不被他們嚇得昏過去,也要被他們惡心死,但這些對于談墨來說,簡直就是班門弄斧。
談墨伸手在臉上糊了一下,舌頭長伸,眼睛翻的只剩下眼白,陰氣森森地問,“請問你們有見過一個清瘦溫雅的男子么?大概這么高!”
談墨比劃了一下談棋的身高,把黑眼珠從眼眶子里轉出來,四下環顧。
結果,其他人都還在愣怔,“我他媽!竟然有能比我們還丑的鬼,啊不,人?”
“這女的長得干瘦如柴,看上去不怎么好享用的樣子呀!”
“你還想對她鬼壓床?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這小道友厲害著嘞!不怕魂飛魄散就去招惹!”
“日!忘了!”
“兄弟,問下,做鬼都不忘了這檔子事兒,怎么死的?”
“花柳病!”
“操!離我遠點!”
談墨揉了揉眉心,見他們絲毫沒有停下的趨勢,干脆盤腿坐下,手指在地上亂劃。
“請問,小道長真的能看見我們么?那我能不能求你幫個忙?我…我娘——”
談墨手上的動作頓了下,抬頭看去,一個瘦瘦小小的鬼影十分拘謹地湊到她面前,說話也小心翼翼地。
見她看過來,他先是一陣驚喜,而后又畏懼地晃了晃身體,似乎是想后退,但是想到自己的心愿,又穩穩地扎在原地,“我…我能不能求道長幫我娶看看我娘,告訴她不要等我了,就說…就說我跟著仙人修煉去了!”
“你先回答我問題,有沒有在這里看到一個男子,二十多歲呃模樣,很清瘦。”
小鬼搖搖頭,“沒有的,這里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談墨,“嗯?”
“真的,道長,這里已經很久沒有人來了!只有些冤魂被塞進來,最近幾年,就進來過一直惡鬼,再沒有東西進來了!”
談墨臉色黑了一下,明白過來!
她大概是被人算計了,從回到合虛開始就被人算計的死死的!
而直到她回來的人就那么幾個,能在合虛這么大手筆的,除了祝堂主,就剩下那個老不正經的掌門!
也不知道哥哥到底怎么樣了?
不過這小鬼既然已經履行了自己的諾言,談墨也不是耍賴的人,她抬眼問,“那你總要告訴我你娘在哪吧?”
“我娘在…在…啊,在哪里來著?我怎么想不起來了呢?”
小鬼似乎很懊惱,抱著胳膊蹲在原地。
談墨最是了解鬼魂的這種狀態,有些小鬼怨念不深,定力也不好,歲月蹉跎后,很多事情想不起來了,就像桑居都那些人一樣,熬著熬著,有些魂飛魄散,有些瘋瘋癲癲,生前修為高深的,也只是減緩了衰弱的速度而已。
“不及,你慢慢想,想到什么就告訴我什么!”
小鬼懵懂的抬頭,黑洞洞的眼窟窿如果能看看清眼神的話,應該是迷茫的,“我記得,我家在一座村子里,村子里的人不喜歡我,總打我!我娘一個人照顧我,經常被人欺負,她…她…村子里來了狐妖,然后…”
他又想不起來了。
周圍也靜了下來,不少鬼魂盯著蹲在地上的小鬼沉思片刻。
有鬼小聲問,“你們有沒有發現,我們近不了她的身啊?”
立即有個女鬼附和,“對對對,我剛剛想摸她一把,結果她身上啊,燙的嚇人,我手指頭都被燙掉了!”
她說的燙掉,那是真燙掉了,右手的五根手指中,食指已經一節已經沒有了!
“這是為何?”
“她好像,不是…道士!”
“嗯?”
“像之前遇見過的那些大和尚,身上的聞到簡直難聞的讓人想吐!”
談墨,“?”
不過想想也對,鬼最怕的不是道修,是那些佛修!
談墨想了想,用手在地面上抹了一下。
后面一個鬼魂忽然大叫,“她…她是個臭道士!她剛剛畫的是滅靈符!她要殺了我們!”
這一叫,眾鬼更是慌了,對著談墨怒目而視,磨刀霍霍。
談墨反倒是不懼了,站起來負手而立,問道,“我來這里是為了找人,你們不為難我,我也不會為難你們,如何?”
“道士都狡詐的緊,誰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談墨,“信不信隨你們,當然,也歡迎你們隨時攻擊我!”
來一只滅一只。
之前那個被嫌棄的胖鬼最是討厭這種趾高氣昂的人,當即一拳頭朝她砸了過來,一點憐香惜玉的意思都沒有。
風流鬼雖然不喜歡談墨,但是看她被揍,還是本能地驚叫一聲,“啊!不要啊,怎么可以這么對待姑娘家——呃,抱歉,叨擾姑娘了!”
說完拔腿就跑!
至于那只意圖攻擊談墨的東西,這會兒胳膊已經徹底沒了,還正在蒙圈。
半晌后,慘叫聲響徹整個后山,其他鬼忌憚地往后退了幾步。
“我說了不為難你們,你們怎么總想著自己找死呢?”
小鬼倒是沒退,看著談墨,甚至還往前走了一步,聲音弱弱的,“小道友,我想起來,我臨死前是被狐妖擄去了,我娘一直在后面追,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哪,但是如果可以的話,麻煩您幫我找找她,讓她別哭了,告訴她我沒事!”
談墨盯了他幾息,道,“我記住了,倘若我遇到你所說的地方,定然會幫你轉達的!”
小鬼一下子高興了,跪在地上給談墨磕了個頭,身形逐漸變淡,“多謝,多謝小道友!”
談墨黑漆漆的眼睛眨了眨,抿嘴。
她不想告訴這個小鬼,按他的情況,想必時間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倘若他娘只是個普通人,那么這會兒想必是已經作古了。
但這是他成鬼的執念,勉強維系著他鬼魂的形態,若是把這事實告訴他,只怕他真是煙消云散都不安心了。
談墨嘆了口氣,對著他跪下的地方,默念了一遍往生經文,盼他早日輪回。
正在她打算抬步找出口離開的時候,又一個女鬼擋在了她面前。
“我…我不是要阻攔你,只是能不能也請你幫我一個忙?”
“什么?”
“我…我在出嫁前夜被一只蛇妖抓走,我不知道我爹娘和夫君現在如何了,可否請你幫我也找找他們,就說,就說我也是跟仙人走了,讓他們莫要在念我!”
談墨,“…”
“我,我爹娘略有薄產,若是道友肯代為傳話,我爹娘定然會厚禮相贈的!”
談墨嘆了口氣,“我不需要金銀。”
“那…那讓我爹娘給仙人建造生祠可好?”
談墨睜大杏眼,認真地打量了一下這個女鬼,還真沒看出來,竟是個大富戶家的千金啊?
生祠這種東西可不是隨便就能接建造的,這姑娘既然敢說,那就說明她爹娘不僅有這個財力能把祠堂建起來,還有號召力,能讓人給她焚香祭拜。
倒是筆不錯的買賣。
只是她余光掃見那些正在支著耳朵圍觀的人,心中猶豫。
若是開了這個口,怕是她一時半會兒就走不了!
這些鬼能存活在世上多年,想必每個人都有執念。
可她不能留在這里聽他們講故事啊,萬一那老不正經的掌門回來捉她怎么辦?
就在她想著怎么樣溫婉地拒絕時,另一道女聲響起,“談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