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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6 省了口舌

  “我想托徐姑娘替我借于家娘子之手,將這封信交予紀修紀尚書。”許明意自懷里取出一封書信。

  尚玉閣背后真正的東家是紀修,這一點甚少有人知曉。

  但她和徐姑娘是早就清楚的。

  當初暗中提醒徐姑娘的胞妹徐蘇之死與夏晗有關,便是紀家所為。

  而她為何不親自去尚玉閣尋于家娘子,原因很簡單——尚玉閣出入者多權貴,她恐被人識破身份。且于家娘子身為尚玉閣的大掌柜,也不是她一個小廝說見便能見得到的。

  至于讓明御史直接替她將紀修約見出來,實也弊端諸多。

  一則,明御史素日里與紀修從無交好,二人貿然走近,若是被緝事衛盯上了無疑麻煩諸多。

  再有便是,如今諸事未定,紀修是否改了主意她亦不能萬分確定,是以她并不愿讓紀修知曉她是借了明御史之便,她不想暴露明御史的立場,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落腳處。

  此番進京,容不得有絲毫大意閃失,對方在明,她在暗,事事掌握主動才是最穩妥的。

  找徐姑娘相助,將此信借于家娘子之手交到紀修手中,是最不易引人注意的法子。

  徐英已將信接了過來:“放心,我定辦妥此事。”

  一封信而已,這點小事她還是辦得好的。

  她沒多問半字,甚至不曾表露出絲毫好奇不解,譬如許明意為何要見紀修,只是做下保證。

  想了想,又問了一句:“可是很著急?”

  “不著急,我于信中約他三日后相見。”

  “既是如此,那我明日再去尋于家娘子。”徐英道:“雖說我這小店想也無人盯著,但你若前腳離去,我后腳便出去尋人,還是怕被有心人瞧見…萬事小心為上。”

  她送個信是沒什么,不能壞了許姑娘的計劃。

  許明意點頭:“好,那便明日。”

  又起身施一禮:“多謝徐姑娘。”

  這種關頭,便是徐英拒絕她的求助也是天經地義。

  人活在世,對每一份相助都該心存感激。

  “謝我作甚,舉手之勞罷了。”徐英起身扶住女孩子一只手臂,含笑輕聲道:“這皆是許姑娘所行化坦途,因此許姑娘往后要走的路,也定會平坦的。”

  許明意聽得有些怔然。

  所行化坦——

  她此前幫徐英時,并未想過任何所謂回報。

  正如祖父當初那句“若連我們許家都不敢幫,滿京城怕是便沒人能幫這姑娘了”,及“公道不能只在人心”——皆只是為良心安寧而已。

  可當下走到這一步,倒真像是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在。

  徐英之事,只是一件小小縮影。

  若細細思來,臨元給予許家的,亦是彼此雙向的饋贈。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然前程自有坦途。

  世間事,雖莫測,于莫測之中卻還是有些因果的。

  半刻鐘后,許明意捧著兩只空匣子離開了溯玉坊。

  馬車行經慶云坊時,她下意識地看向鎮國公府的方向。

  雖離得尚遠些,卻依舊可見飛檐高閣,朱門長院,延綿了大半座慶云坊。

  不知云伯他們此時如何了…

  許明意未敢多看,很快收回了視線,繼續趕車往前。

  徐英于次日清早提了只點心食盒,前往尚玉閣尋了于家娘子。

  隔日,紀府內,管家將兩本賬冊捧到了紀修面前。

  紀修正處理公事,縱不情愿替皇帝辦事,然這最后關頭,捏著鼻子也得干。

  他深知一點,當下有些東西唯有把握在自己手中,于關鍵之時才能發揮最大作用。

  為了把得緊些,少不得要比往前更加賣力。

  “這些東西就不必交予我過目了,你自行來核一核便是。”紀修沒有心思理會這些賬冊,然而語畢,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我使人交給婉兒吧,往后各方賬冊都送到她那里去,不懂的,你多教著些。”

  老管家應聲“是”,又道:“除了賬冊之外,于家娘子還捎了封書信過來,說是有人尋到了她那里,托她轉交給老爺。”

  說話間,管家將那封信自袖中取出。

  紀修聽得皺了皺眉,知曉尚玉閣與他的關系的人并不多,誰會通過尚玉閣給他送信?

  此事無疑很古怪。

  “托她送信的是何人?”紀修邊拆信邊問。

  老管家搖了頭:“于家娘子說不知,那人未曾透露身份,只說此信緊要,待大人看了便明白了。”

  徐英未向于家娘子透露送信之人是許明意,而于家娘子也并未同紀家提及徐英的名字。

  看了便明白了?

  紀修看著那信上寥寥一行字,眉頭皺得更深了,夾死個把蒼蠅不是難事。

  連個署名都沒有,他可真的太明白了…

  他究竟能明白個啥?

  只寫了見面地點和時間,擱這兒跟他故弄玄虛呢?

  誰知是不是不安好心者給他設下的套?

  “你先下去吧。”紀修又看了兩遍,暫且將信擱下。

  管家應聲退了出去。

  卻在書房外遇到了來送補湯的紀婉悠。

  “姑娘。”

  “寧伯。”

  旋即書房的門便被叩響,有仆從隔門通傳:“老爺,姑娘來了。”

  “進來。”

  看著走進來的女兒,紀修緊皺的眉舒展開:“怎又下廚了,這些事交給下人來做便是。”

  “總歸也閑來無事,又沒什么能幫得上父親的地方。”紀婉悠來至書案旁,將托盤放下,湯碗推到自家父親面前:“您趁熱嘗嘗,驅一驅寒氣。”

  說著,視線恰落在了那張信紙上,先是無意識地一掃,旋即卻忍不住定睛去看。

  待看得仔細了,不由吃了一驚,壓低聲音問:“許姑娘…約父親見面?!”

  書房中并無其他人在,下人皆守在外面。

  紀修聽得一愣。

  而后再看那信紙,腦中轟隆一聲響。

  許姑娘…

  倒是有這個可能!

  但因對方遠在臨元,他也未能立即往這上頭去想——

  不過…

  “如何斷定就是許家姑娘的信?”他向女兒問。

  “這就是許姑娘的字跡啊…曾是見過的,您不認得嗎?”紀婉悠不解地看了一眼自家父親,目光又落在那行小字上——許姑娘的字如此好看,哪有幾人能寫得出來?父親到底還有沒有一點發現美的眼光了?

  紀修聽得沉默了一瞬。

  原來是這么個“看了便明白了”。

  許家姑娘倒是看得起他…

  想他一介粗人,這文學造詣比鎮國公也高不到哪里去,指望他憑字跡認人,那不是對牛彈琴嗎?

  “信上說是后日…”紀婉悠道:“父親,到時您陪著我一道兒去吧。”

  紀修抬眼疑惑看向女兒:…誰陪誰?

  “您又糊涂了吧。”紀婉悠指了指信紙:“溯玉坊乃是個首飾鋪,您不跟著我,難不成要自個兒去逛?”

  首飾鋪啊。

  紀修這才點頭,又交待道:“婉兒,此事切記勿要聲張。”

  “這是自然。”紀婉悠看著自家父親:“我還想叮囑您呢,莫要叫人瞧出什么來。”

  就父親這迷迷瞪瞪的模樣,她真擔心會暴露許姑娘的行蹤,少不得需要她來盯著呢。

  只不過,許姑娘這竟是獨自進京來了…

  其中有多冒險,單是想一想就知道了。

  紀婉悠心下有些擔憂不安,便多問了幾句:“父親可知許姑娘因何事要見您?”

  若非要緊事,斷不會冒險見她父親。

  紀修道:“應是要談些舊事。”

  說話間,已將那封信連同信封投進了火盆內。

  舊事…

  紀婉悠暗自掂量了一下這兩個字的分量。

  “對了,婉兒。”紀修拍了拍手邊的那兩冊賬簿,道:“往后家中這些生意,由你試著來打理。若父親何時不在了,這些東西便作為你傍身之用。”

  他當初暗中置下這些產業,為的便是若有朝一日他一旦出了什么事,也好給女兒留條退路在。

  紀婉悠看向那賬冊,片刻,又看向父親:“父親怎突然說這種話?是怕日后燕王得勢,會與父親翻舊時賬嗎?聽聞燕王殿下胸襟寬廣,此前又曾親自同父親解釋當年真相,那晚在漆器鋪中一見,也足見并非是記仇之人,且當年父親也是遭人蒙騙——”

  說到此處,微微一頓,道:“但無論如何,做錯事總要承擔…來日若有能彌補的機會,父親還須抓住才是。”

  是彌補,也是自救。

  而如果她沒有想錯的話,既有上次平清館一見,想來許姑娘就是這搭橋之人。

  紀修點了頭:“放心,父親已有安排。”

  至于如何才能彌補一二,他心中也早有了決定。

  “之后若父親不再做官,咱們就搬出京城去,女兒會用心經營這些產業,保管不會餓著父親的。”紀婉悠將那兩冊賬本拿起抱在身前,笑著說道。

  紀修也露出笑意:“好,婉兒好好學…”

  “您快喝湯,都要涼了。”

  “好,爹嘗嘗!”

  后日午后,紀家父女的馬車出現在了希夷街上。

  溯玉坊內,見有客人到,伙計忙迎上來。

  紀婉悠帶著丫頭挑看首飾,紀修則坐在一旁等候。

  此時,徐英“恰”從后堂過來,見著了坐在那里的紀修,便笑著道:“后面設有雅室在,備有茶水,這位老爺可去稍坐一坐。”

  這是溯玉坊待客的規矩。

  紀婉悠手中托著只珊瑚簪正瞧著,聞言便道:“父親,我還得好一會兒挑呢,您不如就先去里頭等著吧。”

  紀修便點頭,起身負手緩步去了雅室。

  不出所料,雅室內已有人等在了那里。

  那人見他進來,抬手行禮:“紀尚書。”

  紀修上前兩步,有些不確定地問:“許姑娘?”

  這膚色黃暗的小廝,真是許姑娘嗎?

  許明意笑了笑:“是我,紀尚書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

  她出臨元前,特向裘神醫請教了些修飾容貌的法子,若紀修能一眼將她認出,那她反倒要擔心了。

  “…許姑娘是何時進的京?”紀修勉強適應了眼前這張臉。

  “有幾日了,紀尚書坐下說話吧。”

  二人落座,紀修便道:“許家軍到了臨元之后,怎一直未曾來過書信?這些時日可是叫紀某一通好等。”

  他還以為許家軍和燕王下定了決心強攻到底,已是用不著他了——若是那樣,他的婉兒可如何是好?

  況且,他也想親眼看看皇帝徹底被天下人唾棄的那一日,否則實在難解心頭之恨。

  聽出他語氣里的迫切,倒叫許明意有些意外。

  她原本還擔心對方會改了主意,現下看來反倒是對方擔心她改主意…

  如此自是甚好,省了許多口舌。

  她道:“近日才尋得時機入城,傳信恐被人截下,如此大事自是還須面談。”

  紀修也不多說,直奔正題問道:“不知接下來是何安排?莫非要等到燕王攻入京師?”

  “具體細節,我現下還不能與紀尚書言明,這一點,還望紀尚書能夠體諒。”女孩子的語氣很誠懇:“今次前來,是為確定紀大人的決心與立場,以方便安排接下來之事。”

  而如今她尚且不能保證紀修不會生變,一切計劃尚在部署中,為保萬無一失,必須要做到保密。

  她的話說得足夠坦誠,紀修想了想,也未生氣,反而道:“我明白,你不必與我說明全盤計劃,若有哪里是需要我去做的,單獨交待給我即可。”

  小姑娘保持警惕是好事,不與他說,便也不會與旁人說,如此才能保證不會泄露計劃。

  他只需要結果,過程如何與他干系不大。

  畢竟他本就談不上是與許家和燕王共謀大事者,說白了,他如今只需聽命行事,如此才能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一點,他看得足夠清楚。

  這份清醒于許明意而言是好事,她需要的正是一個頭腦清醒的合作者。

  接下來,二人談了些計劃之外的安排。

  包括當年先皇之死的全部真相——紀修已和盤托出。

  近半個時辰,紀修方才回到前堂。

  “婉兒啊,竟還沒挑完嗎?”

  看著在柜臺前和丫鬟選戴首飾的少女,紀修語氣無奈。

  “這位老爺有所不知,這女兒家挑東西,少不得要細細比較。”那伙計接過話來,面上滿帶笑意,沒有絲毫不耐煩。

  “就是,父親哪里懂這些。”紀婉悠指了指托盤里擺著的,道:“這些,還有這些,我都要了。”

  總也不好叫伙計小哥白白忙活這么久。

  伙計臉上笑意更盛:“欸!小的這就給您包起來!”

  是夜,寂月高懸,云紗縹緲拂過星子。

  長公主府內,玉風郡主慵懶地躺在美人榻上,身前軟毯上跪坐著兩名少年,一人替她捶腿,另一個捧著一冊話本子,正讀給她聽。

  “這寫得都是些什么,怎得這個女子就非得為那將軍守寡?她既生得貌若天仙,還這般年輕,怎就不能再嫁一個?不聽了不聽了。”聽得倦了,她掩口打了個哈欠,道:“都退下吧。”

  兩名少年應聲“是”,依言退了出去。

  施施走了過來,將人扶起身:“婢子伺候您歇息吧。”

  話音將落,卻忽聽得窗欞處突然傳來“篤篤——”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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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晚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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