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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9 狂妄

  ——被縊殺?!

  紀棟眼神一變。

  堂外圍觀的十余名百姓亦是萬分驚異——這樣天大的熱鬧,擱在從前想要搶個好位置勢必得擠破頭,現如今卻只吸引了十余人而已,可見京中人心之不安。

  “…難不成真是夏家干的?”

  “這不是草菅人命嗎!”

  “這家人真他娘的該下十八層地獄!”

  “咱們大慶就是因為有這樣的官宦在,才會連根都爛透了!”

  如今夏家眼看便要倒了,四下又值動蕩不安,百姓們說起話罵起權貴來再沒了從前那些顧忌。

  或者說,痛罵權貴也成了一處撒泄情緒的出口——真相雖然尚無定論,先罵了再說。

  紀棟掃了一眼面色忿忿痛恨的百姓們,在心底嘆了口氣,這是他帶過戾氣最重的一屆。

  往常圍著看熱鬧的百姓,罵歸罵,卻全然不是這等氣氛——而仔細留意便不難發現,眼前這些人看熱鬧甚至都不嗑瓜子的!這顯然已經失去看熱鬧的初衷了!

  眾所周知,不嗑瓜子的熱鬧看起來是沒有靈魂的。

  細節雖小,卻也可窺得人心啊。

  夏家罵是該罵,但如今百姓們個個戾氣如此之重,甚至面目激動猙獰,卻并非是什么好事情…正因是這種戾氣使然,城中才會作惡之事頻發。

  而戾氣的滋生,來源于積壓已久的憤怒與恐懼。

  所以,這怪不得百姓,而是掌權者的過失。

  罵聲還在繼續,紀棟拍響了驚堂木,正色示意呂家太太細細說來。

  “…小女出事之后,我便疑心這其中另有蹊蹺,故而一直都在暗中細查此事,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或是上天也不忍叫我可憐的孩子死得不明不白,前些時日總算尋著了當初替瑤兒接生的穩婆!”

  “人是在鄉下找到的…那穩婆收了銀子后心中發虛,早早便躲回了荊縣老家…在我家老爺的親自追問之下,出于心虛這才說出了真相!”

  “原來小女當夜乃是順利生產,然誕下孩子正值虛弱之際,她那狠心的婆母、夏家的夫人薛氏卻下令叫兩名婆子將她縊殺在了產房內!”

  婦人已是悲痛至無以復加:“我可憐的瑤兒…死前不知該有多害怕!想當初就不該同意這門親事啊!”

  她如今沒有一日不后悔的!

  紀棟聽著這些,腦中不由思索分辨著。

  呂家既早已疑心女兒的死另有隱情,若想為女兒討還公道,為何卻至今日才拿出來說?那產婆,又怎會如此湊巧偏在此時尋到了?

  但這兩句問話,不過是辦案之人下意識間的思索而已,稍一細想,便也就明白了。

  人活在世,誰都不是孤身一人,哪有那么多所謂豁出去。

  先前夏家勢大,家中子女先后出事都未能動搖得了夏首輔在朝中的地位,呂家因此望而卻步,也并非是不能理解。

  即便呂家先前有借親事攀附夏家的想法,但誰家的女兒辛辛苦苦養大,也不可能是甘愿送去叫人隨意打殺的。

  孤勇者令人敬佩,怯懦者卻也不該被苛責——真正該被唾棄的,不該是因畏懼權勢而不敢張口討要公道的人,而是作惡者。

  苦主想討公道,在他這里,不分早晚。

  只要是實情,他便有責任徹查清楚。至于呂家的利弊權衡,甚至是否暗中同夏家敵對之人達成了什么共識,這些則不歸他管。

  在其位謀其政,他...

  這些則不歸他管。

  在其位謀其政,他只需依照規矩辦案即可。

  是以,紀棟并未多言其它,只向堂內哭得形容狼狽的婦人問道:“既是縊殺,尸身頸骨之上必留有證據,你們可愿開棺驗尸,以證那產婆之言真偽?”

  “愿意!自是愿意!只要能查明小女的死因!”婦人的眼神陡然變得堅定,叩首道:“求大人替小女主持公道!”

  紀棟點頭,立即吩咐了下去。

  在呂家人的陪同之下,夏家祖墳內的仆從并未敢真正阻攔。

  一鏟鏟黃土被拋起,深埋著的棺木漸漸現出了原本的輪廓。

  棺木開啟后,仵作將三炷黃香插入香爐后,遂上前驗看。

  天色將晚之際,仵作一行人折回衙門,帶回了肯定的消息——夏家二少奶奶呂氏,的確是死于縊殺。

  紀棟微微攏起了官袍下的十指。

  縊殺…

  如此容易留下線索的手段,他該說殺人者太過愚蠢不小心嗎?

  不——

  這并非是愚蠢。

  這是狂妄!

  狂妄到自認根本無需做什么掩飾,斷定無人敢過問此事。

  能替呂氏鳴冤的,只有呂家而已,而在此番之前,呂家可敢有過半字言語嗎?

  甚至在女兒死后,他們怕是連尸身的死狀都不曾有機會親眼見到過。

  堂中,呂家太太聽得仵作帶回來的結果,悲痛欲絕之下昏死了過去。

  紀棟命人將其扶去隔間歇息,又使人請了郎中。

  接下來,便該傳喚夏家夫人薛氏了——

  看著奉命而去的官差背影,紀棟在心底嘆了口氣。

  夏家這一個個的,做起惡來,也真是夠可以的。

  若是放在太平之年,怕是單憑這一家人,便可承包他一整年的重案績效了——這一家子,怕不是從陰間爬出來的惡鬼在世吧?

  晦暗夜色壓著將散未散盡的昏暮,天地間呈出一片混沌交織之色。

  夏府的外書房中剛掌了燈。

  夏廷貞坐在書案后,面色緊繃著,緩緩閉了閉眼睛。

  自呂家人去了衙門開始,消息便已經傳到了他耳中。

  但他并不能做出任何阻撓之舉,更不可能攔著官差開棺驗尸,但凡敢攔,那便不僅僅是不打自招那么簡單了——

  這些年他在朝中,一路無人可擋,但并非是無人敢擋,而是擋在他面前的那些人,都被他一一除去了。

  因此,縱然是除了鎮國公與紀修之外,盼著他死的人亦是比比皆是,這些人便如水鬼一般,日頭正盛時不敢冒頭,只待他一旦有衰落之象,便會齊齊伸出了手要將他拽入水中!

  呂家的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這背后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等著他做些什么,再以此作為火油來將這把火燒得更大。

  他不可能自投陷阱——

  可他沒想到薛氏竟蠢到、不——瘋到了這般地步,當初竟是將人縊殺!

  “老爺,京衙的官差怕是很快便要到了…”前來傳話的管家低聲提醒著。

  夏廷貞張開了眼睛。

  這時一名仆從快步走了進來:“老爺,大爺陪著夫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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