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聽還嫌聲音小…
吳恙莫名有些想笑——是否要他現在進去提醒一下兩位祖父再大聲些,以方便他家昭昭偷聽?
許明意仗著耳朵足夠爭氣,聚精會神之下,倒也能聽個大概。
“…當年我家老二為此數次登門求見,你皆是態度強硬,不留余地!倆孩子兩情相悅,你卻非得從中作梗棒打鴛鴦!”
“我從中作梗?”定南王冷笑一聲:“…你這當爹的從始至終一口氣也沒喘過,我又怎知你有意這門親事!”
想叫兒子娶他閨女,成日還跟他吹胡子瞪眼,這難道是想要結親該有的態度?
他當年只當這老匹夫亦是不肯同意——許家都不同意,他若允了那許昀,豈不叫他吳家顏面盡掃!
“我若不答應,早將我家小子的腿給打斷了,還能給他機會去你跟前丟人現眼?!”鎮國公的氣惱絲毫不少:“你但凡是暗下松個口,我也能使人上門提親了!”
死對頭一意反對,不給他家兒子留半點余地,他再上趕著登門議親那不是將臉送上門叫人打?
古往今來,哪家議親不是先暗下通口氣?可姓吳的這老東西一口氣始終堵得死死地!
如此之下,他為保顏面,自是要狠狠訓飭老二一番,再不允他登吳家門——但這都是后話了!
“我一當你無意,二則這樁親事本就弊端諸多,我吳家倒是無甚可怕的,你許家卻怕是要因此招來忌憚!如此之下,我要如何松口?”
“親事沒成,忌憚也半點沒少!更何況法子本就是人商議出來的!說到底你只顧自己的威嚴謀算,何時替孩子們著想過半分?若不然也不至于后腳便應了那道旨意,將小姑娘送進了宮去!”
“你又怎知那旨意一定是我應下的——”定南王氣極,“當年我尚且只是思量而已,是我那女兒一意堅持,自己做下了選擇!”
鎮國公皺了皺眉。
這一點他倒是不知道…
墻外的吳恙聽得可謂十分意外。
他意外的并非是這件舊事的諸多誤會與曲折內情,而是…祖父行事向來不屑解釋,對錯是非從不多言,此時對著鎮國公倒是很不一樣。
許明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且覺得是個好跡象。
不可否認,她家祖父激怒人的確是很有一套,但定南王此時選擇說出這些舊時內情,倒未必就全是因為被激怒——
真是氣極了,大可起身離開,何必還坐著繼續受這份氣?
所以,她估摸著定南王之所以說這些,大約是抱著將昔年誤會解開的意思…
而解開誤會歸解開誤會,這位吳老爺子嘴上也是十分地不饒人,緊接著又冷笑著說道:“要怪也只能怪你許家的兒郎太過兒女情長,這才會一蹶不振,而我吳家兒女個個心懷大局,皆是將族中正事擺在了頭位的!”
“…”吳恙聽得微微嘆了口氣。
由此可見之所以如此合不來,倒也不能全怪一個人…
——他從來不知,自家祖父竟也有如此嘴欠的一面。
“是,你吳家重大局,一心裝著正事!我許家人只知兒女情長!不配與你吳家做親家!”鎮國公重重冷笑了一聲:“既如此,那你那孫子——不,你那金貴的外孫,也就不必再想著娶我許家的姑娘了!”
“你…”定南王的語氣顯然弱了下來:“你莫要胡攪蠻纏,混為一談!”
“呵,我許家可斷不敢高攀貴府——”
“…”吳恙聽得兀自心驚膽戰,他實在是沒想到這把火竟會燒到自己身上來。
突然就有些后悔促成這場見面了…
“氣話,氣話…”許明意安慰道:“當不得真。”
祖父這是存心拿親事來拿捏定南王呢…
許明意又聽了一會兒,直到有大力拉開椅子的聲音響起,顯然是自家祖父起了身,她忙也立即跟著站起身來。
卻因動作太急,額頭撞到了少年的下頜。
吳恙忙去查看她的額頭:“可撞疼了?”
“不疼。”許明意顧不上去在意,匆匆拿下他的手,抄著長廊快步回了后堂而去。
二人前腳剛踏進堂中,便聽得了茶室的門被猛地推開的聲響。
“你這祖父是個腦子有病的,且病得厲害,甭管什么藥,回頭都趕緊給他上上!”鎮國公一見吳恙,便沉聲講道。
老人顯然是在氣頭上,吳恙下意識地點頭應著:“是…”
跟著走出來的定南王冷眼掃向孫子。
吳恙輕咳一聲:…不是。
出于本能,沒過腦子。
“昭昭,咱們走!”鎮國公怒氣騰騰,周身仿佛燃著火,走到哪兒便能在哪兒點著一大片。
也就許明意還敢扯了他衣袖,低聲與他道一聲:“祖父,您且等等。”
而后,朝著定南王行禮道:“不知晚輩可否邀吳老太爺移步單獨一敘?”
鎮國公冷哼一聲:“同他這種死腦筋的人還有什么可說的!”
定南王瞥也沒瞥他一眼,只看著那神色認真的小姑娘,片刻后,目光不明地微一點頭。
二人遂一前一后離了后堂,步下石階,緩步來到了后院中的那方涼亭旁。
見老人駐足,許明意也停下腳步,先是抬手深深施了一禮。
她所行之禮并非是尋常姑娘家的福身禮,而是執手施禮,或因其氣質并不柔弱,做出這般動作便也不叫人覺得有絲毫違和之感。
“家中祖父性子急,言行或有諸多不妥,失禮得罪之處,還望吳老太爺勿要放在心上。”
定南王不置可否地道:“許姑娘邀老夫單獨敘話,便是為了代令祖父賠不是么?”
這倒也是個尋常而懂事的姑娘家會做的事情。
許明意先是稱“是”,又道:“但除此之外,晚輩還有另外幾句話想說。”
定南王看著女孩子,默許示意她開口。
“家中祖父與燕王殿下所求,歸根結底不過是共成大事,當今局勢于我許家與燕王府而言,已是不進則退,必須要有所抉擇。至于所定下的計劃,晚輩亦不認為那是冒失之舉,而恰是理智細思之下,的確有許多需要去保全的人和物——”
淡淡月色下,小姑娘朦朧的眉眼間神色堅定:“為謀事而入宮,伴于猛虎豺狼身側多年的皇后娘娘,當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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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京中被作為人質多年的吳伯父與吳伯母,當救。”
“苦無能苛政已久的天下百姓,亦當救。”
“在晚輩等人看來,這些皆是不可不該被舍棄之人,而若一味耽擱下去,持力而觀望,那么只要稍有差池,最先淪為棋子、付出代價的注定便正是這些人。”
女孩子的語氣并不重,字字句句落下,卻仿佛透著沉甸甸的分量。
“吳老太爺所謀,皆是為了后輩名聲著想,這番苦心燕王殿下清楚,吳世孫也明白。然世間諸事,本就甚少能有兩全之策,所謂精心謀劃,若時機把握不當,或是一全都難求了——所圖太滿,便多了顧忌與束縛。時局之艱,以全力相搏尚無十足勝算,若再有諸多局限來自縛手腳,這所謂兩全,豈不反倒成了最大的妨礙?”
這位老爺子從始至終都想叫燕王父子得一個名正言順,殊不知這想法一旦成了執念,便是一把利刃,刀尖朝向自身卻不自知。
聽著女孩子此番所言,定南王并未說話,亦看不出喜怒。
許明意繼而說道:“反之,若您肯暫時放下這份執念,卻說不定日后自會有柳暗花明,峰回路轉之時——”
定南王眼神微動。
小姑娘這話并不像是隨口之言…
“不知吳世孫是否同您提起過先皇當年觸犯舊疾病逝之事,實則另有內情在?”
定南王面色微變:“不曾——”
先皇之死另有內情?
此事懷疑之人自是不在少數,他也不例外,但關鍵在于,他聽出了小姑娘竟是肯定的語氣…
“此事我與吳世孫亦是剛得知不久——”許明意遂將從喬必應口中得知先皇之死的諸多可疑之處,以及從紀修處得到了印證,及與紀修之間的交易大致說了一遍。
“晚輩與紀尚書已有約定,只待夏廷貞一死,他便會將當年真相全盤托出。”
紀修…
定南王問:“紀修何以非要于此時置夏廷貞于死地?”
他聽著只覺蹊蹺內情頗多,如此大事,紀修豈會這般輕易答應?其中莫不是有詐。
老人思緒謹慎清醒,許明意便也不能圖省事了,便道:“紀修二子當年并非死于敵軍手中,而是喪生于皇帝算計燕王殿下的陰謀中,之后皇帝與夏廷貞又利用此事挑撥利用紀修,不久前,燕王殿下入京,紀修私下見到了昔日家仆,已知曉了全部真相——”
定南王適才了然。
原來如此。
如此一來,紀修恨不能夏廷貞死,不肯再顧忌皇帝,便說得通了。
可是——
“你們又怎知替他除去夏廷貞后,他便一定會允諾?”有了前面那一問的答案,此時再問這一句,定南王心中已無疑慮,更多的只是好奇了。
好奇這個小姑娘究竟是如何安排的整件事,所謂交易,有一個前提,那便是須有足夠的把握可以控制住對方,不給對方留有反悔的余地。
否則,對方一旦占據了主動,這交易便極容易賠本了。
“紀修有一獨女,晚輩答應了無論如何都會護其周全。”
定南王眼中閃過一絲極淡近無的笑意,微一點頭。
除了先皇之死的真相外,這整件事情不算是多么大的一件事情,也談不上高明到無可挑剔。
但從中他看到的是希望。
這些孩子們,不知何時已經在獨當一面了…
從發現喬必應活著,再到將其帶出宮,這其中有他吳家女兒的功勞,有兩個孩子的功勞。
再有這抽絲剝繭,一步步有條不紊地謀劃到現今——
夏廷貞也已經被逼至絕境了。
而這些事情,他從始至終都從未參與過。
這且是小姑娘拿來勸服他的一件事,由小窺大,這兩個孩子所行之事,他所不知道的,必然遠不止這些。
坦白地說,他如這般少年時,所思所慮所行,遠不及這些孩子…
或許,他已不能再以自己這般年紀時的心性,去衡量看待阿淵了。
而在此之前,他也未曾想到孫兒口中的許家姑娘竟會是這樣的一位許姑娘——
少年心思,情竇初生,他固然也想到過阿淵喜歡的姑娘必然不止是樣貌過人,定多少還有其它可取之處,現下一見,卻知他仍是想得太膚淺了。
這并不是一個需要被阿淵護在身后的姑娘,而是可以同阿淵并肩而立,一同往前走,甚至是還能拉阿淵一把的姑娘…
不僅是能力,寥寥數語,亦可見其見識胸襟不輸男子。
他如何也想不到,老匹夫竟是給他養了個如此不同尋常的孫媳婦——老匹夫還算有點用處。
吳老爺子已單方面在心中改了稱呼。
而稱呼既是改了,身為長輩的誠意也得拿出來:“許姑娘方才所言,老夫會仔細考慮——”
許明意心中微定,再次向老人施禮,語氣里有著一絲歡喜:“晚輩多謝吳老太爺!”
女孩子的謝,不似為了自己。
更像是為了她方才提及的那些“當救”之人。
這其中有天下人,也有他吳家人…
“老夫考慮罷,無論是何決定,皆會叫阿淵告知許姑娘。”老人說話的語氣,已不似在對待一位閨閣姑娘家。
許明意應下。
定南王肯考慮,便是最好的開始。
定南王道:“時辰不早了,回去吧。”——帶著你那糟心的祖父。
“是,晚輩告退。”許明意行禮,離開了此處。
見孫女折回后堂,鎮國公便催促道:“走,回家去。”
吳恙道:“晚輩送國公。”
“不必了,老夫知道路怎么走!”鎮國公聲音拔得老高,倒不像是說給少年聽的。
“…”吳恙心情復雜。
國公這是明晃晃地“隔山打牛”啊。
“我便先隨祖父回去了——”許明意剛要同吳恙說句話,便被自家祖父拎著胳膊帶走了。
她只好朝吳恙揮了揮手。
吳恙回以點頭,略心酸地默默嘆了一口氣。
受遷怒他倒不怕,只要別當真影響他娶媳婦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