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在經了一名常年孜孜不倦彈劾長公主的御史遞上了疑心敬容長公主使兇殺人的折子之后,更是被推上了輿論的高潮。
對此,慶明帝只一句話——無證據之事,不可妄下定論。
數日后,又差了一名太醫去往了長公主府,稱是替長公主調養身體。
許明意聽聞此事后,心中的答案徹底清晰了。
近日她不止一次詢問過皎皎,故而清楚地知道敬容長公主并未因此事而累及身體,只是夜中偶爾有些難以入眠罷了——而這個毛病,是長公主養面首之后,多年日夜作息顛倒之下養就的。
可慶明帝卻選在此時這般大張旗鼓地送了一位太醫過去,留住在長公主府…
此舉很難不讓外人去懷疑敬容長公主因賈雋之之事而病下了。
這當真是愛護關心胞妹?
許明意在心底冷笑出聲。
狗到這般稱帝的狗皇帝,也是不多見。
局面至此,若說上一世的兇手不是慶明帝,她說什么都不信——
“去長公主府送一張帖子。”許明意吩咐阿葵。
明日,她要去一趟長公主府——親自見長公主一面。
阿葵應下,立即去了。
是夜,玉坤宮內,慶明帝自噩夢中醒來。
“妄想…妄想!”
男人渾噩而驚怒交加的聲音自帳內傳出。
一旁的皇后被驚醒。
慶明帝已經清醒了過來,此時坐起了身,呼吸略重地喘息著。
“陛下這是怎么了?”皇后跟著坐起來。
“…朕做了個怪夢。”慶明帝的語氣里還透著冷意。
皇后柔聲勸慰道:“發噩夢而已,很正常,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確實很正常,惡事做多了,心虛之下肯定是要做噩夢的啊,這再正常不過了。
——皇后邊輕輕拍著慶明帝被冷汗浸濕的后背,邊在心里講道。
慶明帝緩緩吐了口濁氣,揉了揉太陽穴,吩咐道:“掌燈。”
方才聽到動靜已經走了進來的內侍輕聲應“是”,殿中很快亮了起來。
“吵到你睡覺了。”慶明帝似乎恢復了平靜,溫聲對皇后講道。
皇后笑笑:“臣妾不打緊。”
反正有這個不做人的在身邊,她本就睡不安穩。
“什么時辰了?”慶明帝問道。
內侍答道:“回陛下,剛寅時一刻。”
“也不早了,朕先去看看折子——”
“那臣妾服侍陛下更衣。”
慶明帝點頭。
床帳被打起,內侍們很快送了一應洗漱之物進來。
一番忙活后,總算將人送出了玉坤宮,皇后也被折騰的沒了睡意,遂撈起了屏風后的花貓抱在懷里,坐在窗邊吃起了茶。
半開的窗欞外,灰藍色的天空被高聳的宮墻裁切的過分整齊。
“天福啊,本宮已有十多年不曾看過外頭的天空是什么模樣了,你呢?你入宮多久啦?”
皇后低頭看著將兩只前爪搭在她手臂上呼呼大睡的花貓,玩笑著問道。
宮道筆直,一行太監垂首提燈在前,慶明帝坐于龍輦之上,眼神比夜色還要冷上幾分。
他又夢到父皇駕崩前的情形了…
那時偌大的寢殿內只有他和父皇兩個人,父皇拿一種叫他看不懂的眼神,對他說——這皇位本就是要給你的,你本無需多此一舉。
當時他只覺得渾身冷透。
原來父皇竟已經察覺到了他暗下的那些手腳和算計?
他只能裝作聽不懂,叩頭道‘兒臣惶恐’。
父皇未再多說此事,仿佛那一句意味不明的話根本只是他的幻覺而已——
接下來,父皇交待了他一些所謂為君之道與忠告。
父皇跟他說,如今大慶基業未穩,決不可起內亂,更不能自斷手足,因此,燕王,定南王府,鎮國公府,這三者皆不可動。
他答應了。
可父皇還嫌不夠,竟逼著他當場起誓,讓他保證絕不會做出有損大慶基業之事…
他照做了…
以皇位和性命起了毒誓!
可父皇當真是為了所謂大慶基業嗎?
還是說,不過是見當時宮中大局已定,燕王不在京城難以回天,唯有哄騙他說什么“這皇位本就是要給你的”,而后逼他起誓,以保全燕王…!
且當初父皇既已識破他的用心,當真會聽之任之,將皇位交到他手中,而不曾留下任何后手嗎?
當年貼身伺候父皇的人,早已被他如數清理干凈,可父皇臨去之前,還曾單獨見了兩個人——
鎮國公,和敬容…
方才在他那場夢境中,燕王回京后,從敬容手中拿到了父皇留下的信物親筆…而后同天下人說,他才是竊取了皇位的賊!
簡直是妄想!
慶明帝驟然握緊了手指。
即便是他多想也罷…然此事關乎甚重,他極不容易才得來了這一切,絕不能毀于心慈手軟之上…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敬容與燕王有再見面的機會!
沉暗的天際隱隱有黑云層層疊疊地涌動著。
天色逐漸放亮,朝陽卻遲遲未見現身,天地間一派灰蒙蒙的沉冷之氣。
許明意由阿葵將披風系好,才出了熹園。
馬車一路往長公主府的方向駛去。
“今日外頭風大得很,我還當你不來了呢。”
玉風郡主拉過許明意一只手,往內間走去,邊吩咐侍女:“快去拿個手爐來。”
“還沒入冬呢,哪里用得上手爐。”
許明意笑著道:“不過,如果能喝上一碗紅糖蛋花甜湯暖暖身子就好了。”
“你真想喝這個?”
許明意點頭。
玉風郡主對她一貫稱得上有求必應,當即就要讓婢女去小廚房準備。
許明意忙道:“皎皎,我想喝你做的——”
玉風郡主微微皺眉看向她。
有得喝就不錯了,這丫頭居然還想使喚她?
許明意晃了晃她的手,拿一雙帶著央求之色的眼睛看著她。
玉風郡主翻了個白眼,卻已是敗下陣來,沒好氣地道:“我都好幾年沒碰過廚房里的東西了,先同你講好,待會兒做成了,你若嫌不好喝,我灌也要給你灌下去。”
見她甩開了自己的手,就開始挽衣袖,的的確確一副要洗手作羹湯的架勢,許明意眼中笑意更濃。
而后,似隨口問起一般道:“對了,長公主手背上的抓傷,應當已經脫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