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名跪在地上的宮女。
見眾人向她望來,宮女咬了咬顫抖的唇,看向那跪在太子身側的內監,盡量表述清晰地道:“奴婢先前往交泰殿送酒時,曾恰巧見過太子殿下身邊的這位小公公!起先奴婢們見他確是急匆匆地獨自往東宮方向而去,可隔了一會兒,又曾見他跑著折了回來!…可他方才只道自己一路跑回東宮不曾耽擱,卻未提及中途曾折返過,這…這不是撒謊又是什么?”
“可有此事!”李吉冷冷掃向那名內監。
中途折返卻瞞而不言,這顯然十分可疑。
內監一怔之后,忙叩頭道:“確有此事!只是…只是奴并非蓄意撒謊,而是見殿下遇險,驚嚇之下一時忘了這細微之事啊!奴當時并未走出太遠,見園子里忽然起了風,恐殿下著涼,這才折返了回去察看,可…”
他說著,不知是回憶到了什么,臉色一陣變幻。
李吉皺眉斥道:“還不快將話說清楚!”
“可奴當時…當時見到敬王世子正在同太子殿下說話,又見殿下與世子似乎相談甚歡,奴想著殿下甚少能有說得上話的人…故才未有貿然上前打攪…”
敬王乃是當今陛下的親胞弟,敬王世子同太子便也是實打實的嫡堂兄弟。
然即便如此,內監這句話仍是叫四周氣氛陡然之間變得緊繃莫測。
這等同是說,太子在出事之前,曾單獨見過敬王世子——
“陛下…”
李吉神色微變,向慶明帝低聲詢問道:“可要著人請敬王世子前來問詢一二?”
即便敬王世子沒有嫌疑,但對方作為極有可能是太子出事前見到的最后一個人,于情于理都該叫來問一問當時的情形。
然而這廂慶明帝還未來得及點頭,就聽人群中傳來一道驚異的聲音:“這…這不可能!”
一名渾身酒氣的華服少年滿臉茫然震驚:“陛下,侄兒今晚未曾見過太子殿下啊!”
他方才回到殿內,剛聽說太子堂弟出事的消息就趕忙跑了過來看熱鬧,可這熱鬧還沒看明白呢,怎么就突然扯到自己身上來了?!
“你這狗東西,怎地張口便污蔑于我!”少年人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急怒之下向那內監破口罵道。
慶明帝看向內監,神情肅嚴:“你當時究竟可看清楚那人是誰了?”
“就是敬王世子,奴才親眼所見…絕不會錯!”
“你——”
敬王世子伸手指向對方,正要再言時,忽聽得身后傳來一道冷然的聲音:“據老臣留意,尚未開宴之時,世子便一人獨飲了半壺酒,而后離殿而去,再未見回來過——這段時間,恰便是太子殿下出事之時,不知這數刻鐘之久,世子獨自去了何處?”
敬王世子聞言身形一僵,回頭望去。
開口之人年約五旬上下,著一品文官官袍,臉頰微凹,一雙銳利的眼睛里透現出洞察之色。
這正是當朝首輔夏廷貞。
在那雙眼睛的審視之下,敬王世子眼神閃躲了一瞬,“我…我當時腹中絞痛,這才臨時離席而去…”
“可有宮人可以作證?”夏廷貞問。
“…我走得乃是小徑,未曾遇到什么宮人!”
許明意暗暗皺眉。
難道是她猜錯了,兇手莫非就是敬王世子?
畢竟對方這幅做賊心虛的模樣實在有幾分不打自招的意思。
而此時,她余光中忽見男孩子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動了動。
許明意的手指跟著顫了顫,心口處的巨石驟然落下,大松了一口氣,眼底登時浮滿了笑意。
同樣察覺到了什么的吳恙恰于此時抬起了頭,拿手背蹭了蹭薄唇,猝不及防之下,就對上了女孩子一雙滿是喜色的眼睛。
她的神情并無任何變化,只一雙眼睛里,有著竭力壓制著的、卻又真真切切地歡喜和激動。
他知道,她并不是在對著他笑,那只是因挽救回了一條性命而發自內心的歡喜,而他恰巧此時就在她面前而已——可即便如此,四目相對之下,望著那一雙如星子般的眼睛,他就像是莫名被勾進了她的情緒中,心底有了觸動,眼里也沾了笑意。
“許姑娘,太子殿下他——”
吳恙剛開口,卻見面前那雙眼睛里的笑意一掃而光,與此同時,一只微涼的手按在了他的手指之上。
鎮國公在替太子按壓心口,而他需替太子渡氣,便同許明意在同一側,許明意為了便于施針一直蹲身在一旁,他亦維持著單膝跪地的姿態,二人離得頗近,寬大衣袖遮掩之下,無人瞧得見她情急之下去碰他手指的動作。
吳恙怔然間,只見她微不可查地輕輕搖了搖頭。
那按著他手指的柔軟手掌,也微微用了些力。
已有人朝他們看了過來。
“看來太子殿下已無醒轉的可能,許姑娘還是別再白費氣力了,就讓殿下走得體面些吧。”吳恙語氣凝重地道。
雖然暫時不知道她為什么要這么做,但人是她救的,且由她做主就是。
許明意滿意地收回手指。
吳恙這才站起身。
此時只聽女孩子嘆了口氣,對鎮國公道:“祖父,算了吧。”
鎮國公動作一頓,滿眼遺憾地拍了拍孫女的手臂:“盡力了就好。”
他說的不止是孫女,更是自己。
實則他的雙臂早已過分酸痛,讓他咬牙堅持下去的并非是救人的決心,而是被眾人圍觀之下逐漸岌岌可危的威名與尊嚴。
聽得這些話,四下再次響起了低泣聲。
果然啊,這許姑娘就是在胡鬧而已。
更多的視線落則是在了敬王世子身上。
太子殿下的死,難道當真同敬王世子有關嗎?
有許多官員的眼神也漸漸變了。
敬王世子對太子下手,聽來固然太過膽大包天,但細細想來,也并非全無動機…
實則這幾年隨著朝臣對太子的不滿意,不知從哪里就傳出了一些說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