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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羔羊

  等了一會兒,馮橙小心翼翼靠近小樓。

  剛剛慈寧走過去時就有一名面容平庸的中年尼僧走出來相迎,可見是守在小樓中的人。

  那三五間屋舍中是否有人,不得而知。

  馮橙想了想,繞到小樓背后,借著凸起之物動作靈活爬了上去,掛在窗外向內張望。

  不出所料,慈寧三人果然上了二樓。

  小樓不大,房間就更顯得狹小了,明明是一年中最熱烈的季節,有著最燦爛的陽光,屋內卻給人陰暗逼仄之感。

  慈寧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看著靜純。

  靜純蒼白著臉靠著椅子邊,能明顯看出渾身顫抖。

  她在害怕。

  那種恐懼,哪怕悄無聲息,躲在窗外的馮橙也能感受到。

  “靜純師妹,把手伸出來吧。”

  女尼一開口,靜純猛然抖了一下,雙手死死抓住椅子扶手才克制住逃走的沖動。

  慈寧沉沉道:“靜純,你若再耽擱時間,那就不要靜心來了。”

  靜純目露懼色。

  不要靜心師姐來,那就是慈寧師叔親自動手了。

  想到第一次的恐怖遭遇,靜純急忙伸出手來。

  “靜心——”發現年輕女尼沒反應,慈寧催了一聲。

  女尼如夢初醒:“師叔稍等。”

  她忙打開隨身的小箱,取出箱中之物。

  暗淡的光線中,女尼手中的小刀閃著鋒銳光芒。

  靜純用力抓著椅子扶手,抖得更厲害。

  女尼出聲安慰:“靜心師妹別怕,很快就好了,是你自己堵上嘴,還是我來?”

  “我自己…”靜純從袖中抽出帕子,胡亂塞入口中。

  女尼輕嘆一聲,一手抓住靜純胳膊。

  馮橙用力咬唇,克制著驚呼。

  十三歲的小尼,胳膊纖細得惹人憐惜,肌膚如雪一般白,那涌出的鮮血就格外刺目。

  馮橙終于明白靜純的恐懼從何而來。

  別說靜純,就是她此刻扒著窗沿的手在看了這番情景后都有些發軟。

  她見過血。

  見過兵臨城下,血流成河。

  可那是齊人的刀,魏人的血。

  魏、齊兩國長久以來就是互相敵視的立場,哪怕是短暫的和平都無法消彌兩國百姓間的敵意。

  也因此,那是理所當然的恨,光明正大的恐懼。

  可現在她看到了什么?

  一個自幼生長在梅花庵的小尼姑乖乖伸出胳膊,任由她的師姐割肉放血。

  仿佛一頭待宰的小羊,溫順絕望。

  而她的師叔就端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看著。

  這樣的情景,連恐懼都透著黏膩膩見不得人的惡心感,讓人無法呼吸。

  馮橙定了定神,繼續看著。

  靜純顯然不是第一次經歷了,閉著眼睫毛顫個不停,卻一動不動。

  時間仿佛凝視了,變得格外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響起女尼的聲音:“好了。”

  她把盛著鮮血的瓶子小心翼翼放進小箱中,取出藥膏與軟巾替靜純上藥包扎。

  “走吧。”慈寧站起身來,許是滿意靜純今日的配合,面色溫和了一些。

  靜純緩緩睜開眼睛,取出塞口的帕子一聲不吭。

  女尼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安慰:“靜純師妹,你休息一會兒就下樓去吃東西吧,給你燉了補氣血的湯,可香呢。”

  靜純木木看了女尼一瞬,緩緩點了點頭。

  馮橙眼見慈寧與靜心走了,沒有急著與靜純見面,而是滑到地面看二人去往何處。

  二人沒有離開園子,而是進了那三五間屋舍中的一間。

  馮橙等了等不見二人出來,這才重新從小樓背面爬上二樓,從窗子跳了進去。

  她落地的聲音很輕,靜純卻像驚弓之鳥,猛然轉身。

  見到馮橙的瞬間,她眼睛瞪得老大,死死捂住了嘴巴。

  幾次恐怖的遭遇,讓這個剛剛十三歲的小尼學會了遇事不亂喊。

  她吃過亂喊的苦頭。

  “靜純小師父別怕,我是來找你的。”馮橙盡量放柔語氣,試探著走向靜純。

  令她松口氣的是靜純見到她并沒有驚慌躲避,而是呆呆望著她。

  馮橙很快走到靜純面前,輕輕喊了一聲。

  靜純臉色煞白,一手按著纏著傷口的軟巾:“施主怎么會來?”

  馮橙溫聲解釋:“那日我和妹妹來吃素齋,想把準備的生辰禮送給你,結果沒見到靜純小師父…”

  聽馮橙說完,靜純如夢初醒,急忙推她:“施主你快走,萬一被師叔他們發現就麻煩了!”

  以靜純的力氣,自然推不動。

  “他們還會回來嗎?”馮橙問。

  她眉眼間的平靜令靜純鎮定了些:“之前沒有回來過,會在正屋那邊待上一個來時辰就離開。”

  馮橙笑了:“那就不要怕,一個時辰足夠我們聊一聊了。”

  “施主要聊什么?”靜純目光閃爍,身體緊繃。

  馮橙目光下移,落在靜純胳膊上。

  她的衣袖還掀著,瘦弱的胳膊纏著白色軟巾,有血滲過來。

  “很疼吧?”馮橙目露憐惜。

  靜純似乎很不想談這個話題,急忙搖頭:“不疼,上藥了。”

  剛剛那一切,都被施主看到了吧?

  靜純生出了強烈的逃避念頭:“施主你快走吧,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靜純小師父知道我和妹妹送你的十三歲生辰禮是什么嗎?”馮橙沒有糾纏離不離開的話題,而是問了一個靜純想不到的問題。

  靜純一愣,默默搖頭。

  十三歲的生辰,她一直期待著。

  她交到了兩個朋友,尤其阿桃與她格外投緣,與庵中師姐、師妹們完全不同。

  阿桃說她生日那一天會過來為她慶祝,送她禮物。

  誰知道十三歲的生辰是一個噩夢的開始呢。

  “我要送給靜純小師父的是一串沉香手珠,妹妹準備的是她親手繡的手帕和一套泥偶。可惜手帕與泥偶被丟到后山,讓野狗弄壞了,手珠則被靜真小師父撿了去…”

  馮橙看著靜純,慢慢伸出手來握住那只冰冷的小手:“靜純小師父,我和妹妹都很擔心你,你能告訴我這一切是怎么回事嗎?”

  靜純張了張嘴,突然哭了。

  被割肉放血時都沒哭一聲也沒有喊痛的小尼,在馮橙面前無聲哭著。

  一串眼淚落在馮橙手背上,灼燙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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