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思思走進帥帳,見顧青和韓介一臉疑惑,不由嘆息道:“公爺,萬春公主下令杖斃邊令誠,確實是為了你。”
顧青挑了挑眉,道:“什么意思?她為何知道我要除掉邊令誠?”
皇甫思思錯愕道:“公爺也打算除掉他?”
韓介在一旁插言道:“今夜剛扎營,公爺便決定要除去邊令誠了,派了末將和段先生帶人悄悄動手,沒想到公主殿下先我一步殺了他…”
皇甫思思苦笑道:“邊令誠只是個小人,但畢竟是天子欽命的監軍,公爺除掉他,不管對外宣稱任何理由,終歸落人話柄,天子也會對公爺愈發不滿,但若是公主殿下動手,別人就說不得什么了,公主杖斃家奴,天子也無可奈何,公爺也算是脫身事外。”
顧青點頭,又道:“公主殿下知道我與邊令誠的恩怨?”
皇甫思思笑道:“原本不知,但妾身今晚不小心多嘴了幾句,公主殿下心念公爺,見不得心愛的郎君受委屈,于是對邊令誠動了殺心。”
顧青瞥向她,道:“你不小心多嘴了幾句?”
皇甫思思無辜地嘟嘴,垂頭道:“妾身…就是不小心多嘴了嘛。”
見二人越來越趨向于打情罵俏,韓介急忙識趣地告退。
韓介出去后,顧青冷笑道:“你裝上狐貍尾巴都能成精了,以后這種小聰明不要耍,有些事不是女人能承擔得起的,公主也一樣。”
皇甫思思委屈地道:“妾身只是想幫公爺分憂…”
“平叛以后,很多事情都是要追究的,我雖擁兵在手,也不可能照應得住每個人,尤其是天子與我之間有恩有怨,何必讓公主夾在中間為難?平叛后還有更大的風浪等著我們,公主今日杖斃邊令誠,是給未來埋下了隱患,將她牽扯進我與皇家的恩怨之中,這樣的代價原本是沒必要付出的。”
見顧青語氣嚴肅,皇甫思思有些后悔地道:“妾身當時沒想那么多,只想著假公主殿下之手解決邊令誠,或許比公爺動手更方便,也不容易落人話柄…妾身沒想到會將公主殿下牽扯進來。”
顧青嘆道:“萬春公主對我的情意,你以為我是瞎子看不出來嗎?我為何遲遲不肯接受她?因為我比你看得遠,我知道平叛之后,皇家與我的矛盾將會更加尖銳,斗爭也會更加激烈,我若接受了她,將來她會承受很大的痛苦,我不想害了她。”
“邊令誠只是個小角色,我動手殺了他,或許會被君臣詬言,但我手握兵權,沒人敢拿我怎樣,可是公主杖斃了邊令誠,天子心中的一團怒火便會發泄到她頭上,不知會如何懲罰她。”
“而我,作為一個外人,連幫公主說話的立場都沒有,別看只是殺了個小角色,若被有心人利用借題發揮的話,將來不知會掀起多大的風浪。”
顧青搖搖頭,道:“你和萬春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邊令誠不僅是家奴,還是監軍,他是有官職在身的人,別的不說,‘妄殺朝臣’的罪名便已坐實了…”
皇甫思思越聽越愧疚,低聲道:“妾身…知錯了,當時確實沒想到那么遠。”
顧青見她已認了錯,也不忍心責怪她,沉吟片刻,道:“你速去萬春公主營帳,告訴她此事的利害,然后我與她統一口徑,對外就說邊令誠是我下令杖斃的,此事與她無關…”
皇甫思思急忙離開。
顧青又沉吟了片刻,讓親衛將段無忌叫進來,段無忌進來后,顧青劈頭便道:“你馬上在邊令誠的營帳內搜尋一番,找到他的書信,用心模仿他的筆跡,以邊令誠的名義偽造一封向叛軍私通軍情的信。”
段無忌一愣,見顧青表情嚴肅,也顧不得多問,急忙轉身離去。
顧青嘆了口氣,坐在帥帳內揉了揉眉心。
事情不大,殺了邊令誠其實顧青完全能夠承擔得起,本來今晚他便做了殺掉邊令誠的決定,但顧青能承擔得起的事情,萬春卻不一定能承擔,這位公主殿下對朝堂對人心太缺乏了解了,杖斃邊令誠哪里像她以為的只是殺個家奴那么簡單。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各營將領便叱喝著將士們收拾營帳準備開拔。
同時,監軍邊令誠被顧青下令杖斃的消息也在大營內傳開了,不過邊令誠這幾年在安西軍大營的存在感并不高,顧青的刻意打壓,常忠李嗣業等將領的私下議論,傳揚開后將士們對邊令誠并沒有好感。
一個討厭的人,死便死了吧,公爺杖斃他必然有公爺的道理。
將士們用完飯準備啟程時,又一個消息在大營內迅速傳開。
原來邊令誠私通叛軍,收受叛軍的賄賂,將安西軍行止情報私下透露給叛軍。顧公爺的親衛在邊令誠的營帳里搜出了若干封與叛軍私通消息的書信。
全軍將士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邊令誠被杖斃的原因,死得活該,這吃里扒外的閹賊早該死了。
好了,一個私通叛軍的奸賊被顧公爺下令杖斃,此案有頭有尾,合情合理,沒有任何可疑的漏洞。
大軍繼續向北開拔,前鋒沈田領五千騎兵先行而去。
中軍隊伍里,杜鴻漸和李輔國也隨軍而行。
二人受太子所托,不得不跟隨安西軍而行,隨軍的目的非常消極,奪兵權是想都別想了,主要是監視顧青,不讓他做出格的事情,隨時觀察顧青的態度,以免太子準備登基時顧青忽然反悔決定不支持太子即位了。
二人騎在顛簸的馬背上,隨著馬兒行走的節奏起伏。
杜鴻漸一路上神情疑惑,喃喃道:“邊令誠是天子欽命監軍,如今安祿山已死,叛軍眼看已現頹勢,這種情勢下,邊令誠為何還敢倒向叛軍?這個…說不通呀。”
李輔國自然比杜鴻漸更清楚邊令誠因何而死,就在不久前,他還在顧青面前捅了邊令誠一刀,可以說,邊令誠的死與李輔國多多少少有些關系。
見杜鴻漸不解,李輔國微笑道:“杜侍郎不必多想,邊令誠是個逐利的小人,叛軍給他的賄賂甚多,他便抵不住誘惑,就是這么簡單,至于情勢,區區一個監軍,哪里看得了那么遠,有錢賺便收了,誰輸誰贏與他何干?”
嘴上幫顧青解釋,但李輔國很清楚,所謂“私通叛軍”是欲加之罪,顧公爺只是純粹想要邊令誠的命而已。
說起來這位公爺年輕雖輕,但心腸卻狠毒,說殺就殺,下手的時機選得妙,借口也找得非常合理。
沉默片刻,李輔國若有所思道:“不過奴婢昨夜聽說,邊令誠的死好像不一般,為何昨夜有人說是萬春公主殿下對邊令誠下的手?”
杜鴻漸一愣:“萬春公主?她與邊令誠何仇何怨?”
李輔國也露出疑惑之色,喃喃道:“按說與她無關呀,可是我昨夜分明看到對邊令誠施杖的是萬春公主身邊的羽林衛,我確定沒看錯…羽林衛為何牽扯進了安西軍之事?”
杜鴻漸搖搖頭,道:“反正是安西軍內部的事,你我不必過問,更不可插手,一個小角色而已,生死不重要,莫壞了太子殿下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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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輔國含笑道:“是是,奴婢只是私下里多嘴議論幾句罷了,絕不會在安西軍中生事的。”
行軍三日后,安西軍進入商州所轄境內,顧青看到的光景便不一樣了。
到處是被戰火焚毀殆盡的村莊,路上遍布尸體,有朝廷軍隊將士的,有叛軍的,更多的卻是穿著尋常粗布衣裳的百姓,婦孺老少皆有,死狀凄慘,連收尸的人都沒有,任由這些尸首倒在路邊鄉野。
沿路遇到成群結隊的難民也越來越多,他們拖著奄奄一息的殘軀,一步一蹣跚地攜家帶口,神情迷茫地走在路上。
每個人的臉上都布滿了苦難與絕望,他們只知道盲目地往前走,但卻不知前方是何方,未來是哪里。
這里,已經成了人間地獄。
顧青越看心情越沉重。
一場由野心引發的叛亂,讓這個國家這個朝代遭受了多大的苦難和損失,其實坐在高位的人并不清楚,他們,包括顧青本人在內,他們的眼里只有“勝負”二字,至于這勝負之下,究竟堆砌了多少具無辜者的森森白骨,沒人在乎。
只有親眼看到了民間百姓因戰亂而遭受的痛苦,才明白真正受苦的人是誰。亂世人不如太平犬,生如草芥,就連死,亦無葬身之地。
從地獄里走出來的人,才會對“太平”二字無比珍惜,因為他們知道地獄有多么可怕。
顧青騎在馬上,默默地攥緊了拳頭。
這場該死的叛亂早點結束吧,也該還世人一個朗朗乾坤,煌煌盛世了。
一騎斥候飛馬奔來,前鋒沈田率騎兵五千兵馬,已至商州城下。
商州守城叛軍約三千,此時已城門緊閉,嚴密戒備,沈田派斥候請示行止。
顧青想了想,沉聲道:“叫沈田射箭書入城,勸降守軍,給他們一天的時間考慮,明日此時若再不投降,安西軍便會攻城,城池若破,所有守軍全部斬首,不再接受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