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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勸進弒逆

  脾氣暴躁的安祿山發怒時像一只吃撐了的豪豬,圓滾滾的身材里充滿了暴戾兇殘,暴怒的他六親不認,眼里所見的任何人都是敵人,哪怕對親兒子也下死手。

  演技在線,但無法控制喜怒的人,一生成就或許有,但不會登到頂峰。

  站在頂峰的人需要有睿智的頭腦,高遠的目光,宏大的理想和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這些素質安祿山都遠遠不夠。

  當部將視主帥為虎狼,心生畏懼,由畏生恨之時,主帥離覆滅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史思明站在安祿山面前,心態便是如此轉變的。

  安祿山麾下的部將,無論身邊的侍衛李豬兒,還是第一大將史思明,都被安祿山用鞭子招呼過,抽打的次數多了,恨他的人也多了。

  見安祿山又開始發怒,史思明縮了縮脖子,輕聲道:“節帥,北方的援兵咱們指望不上了,但咱們義師仍可與朝廷抗衡,尤其是咱們已占據關中,得中原者得天下,這些日子咱們拉了不少關中百姓充入軍中,稍作操練后,亦有一戰之力…”

  安祿山暴怒的情緒漸漸平復,冷冷道:“顧青的安西軍不滅,我寢食難安,百姓青壯強拉入軍多是烏合之眾,怎能指望他們為我攻城掠地?”

  史思明道:“軍中立下嚴苛軍法,百姓怎敢不從,節帥,如今咱們義軍已占黃河以北和關中,與李唐半分江山,再加把勁兒,義軍便可取李唐而代之,從此改朝換代,節帥您就是開國帝王,一代雄才霸主,只消占領南方,李唐便可告滅亡了。”

  安祿山呼吸忽然加快。

  “開國帝王”,“雄才霸主”這種稱號實在是太刺激,太鼓舞人心了,這些年在李隆基面前演戲,暗中厲兵秣馬,打出反旗起兵,為的不就是改朝換代,圓自己的皇帝夢么?

  雖說如今戰局有些不容樂觀,東宮太子李亨和郭子儀在北面朔方節府,顧青的安西軍固守南方虎視關中,南北兩面皆敵,戰略態勢有點危險,但是…“皇帝”這個字眼真的好誘惑啊。

  見安祿山神情變化,史思明急忙道:“節帥,關中青壯之所以難凝人心,末將以為是咱們名不正言不順,咱們占了關中,占了長安,但咱們只是一支軍隊,卻不是正統朝廷,人心自然無法歸屬…”

  “故,末將代三軍將士向節帥陳情,請節帥為天下蒼生計,為將士萬民人心所歸計,末將勸請節帥順天下之大勢,坐北面南,登臨大寶,王天下。”

  說完史思明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五體投地式匍匐于地。

  安祿山頓時心花怒放,雖說心中仍覺有些不妥,但他離皇帝的位置只差最后一步了,人生最大的夢想眼看就要實現,差的只是最后的過場。

  “哈哈,不可不可!”安祿山大笑道:“我等興義師,伐奸佞,為的是清君之側,安某仍是忠于大唐天子的,怎可擅自稱帝?不可不可!此事再也休提。”

  史思明是個心思玲瓏的人,戰場上的將才不一定高明,但官場上的潛臺詞卻一聽就懂。

  安祿山這番話明著推脫,可話中有一個關鍵詞,那就是“擅自”,不可擅自稱帝的意思是,勸進的人太少,呼聲不高,無法顯現“順天下大勢”的宏偉景象,安節帥雖說肥肉和臉皮厚度成正比,但終歸有些羞澀的。

  作為安祿山的第一大將,史思明秒懂安祿山的意思,于是心領神會地笑道:“是,末將今日有些冒失了,待末將回去仔細思量,再與節帥細說。”

  安祿山哈哈大笑,史思明的話他也聽懂了。

  二人目光交會,無聲中決定了一件大事。

  安慶緒趴在床榻上,上身精赤,后背的鞭痕觸目驚心。床邊一位大夫正給他后背的傷敷藥,每觸碰一次安慶緒便發出凄厲的慘嚎。

  馮羽坐在安慶緒旁邊,眼中露出痛惜之色,輕聲地安慰著他的情緒。

  “殿下忍著點痛,安節帥脾氣急躁,難免收不住手,前方戰事若順利一些了,節帥的脾氣約莫就會好一些,殿下便不會受此皮肉之苦了。”

  馮羽越說,安慶緒心中的怨毒便更重。

  “老匹夫欺人太甚,虎毒尚不食子,他卻向親子下此毒手,何其歹毒!”安慶緒渾身直哆嗦,牙齒咬得格格響。

  馮羽嘆道:“為將來的富貴榮華計,殿下還是多忍一忍吧,義師占據李唐半壁江山,日后是要改朝換代的,殿下若想安安穩穩當上太子,終歸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否則如何繼承這大好江山?”

  安慶緒愣了一下,腦海中閃過一絲念頭,念頭轉瞬即逝,再仔細想時,卻又不記得剛才那絲念頭是什么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史思明大步走進屋子,摘下頭盔扔給親衛,坐在安慶緒旁邊關心地道:“殿下覺得如何?還痛嗎?”

  安慶緒一臉憤恨,冷冷地嗯了一聲。

  史思明看著他后背觸目驚心的鞭痕,不由嘆了口氣,道:“義軍受挫頗重,近日顧青的安西軍潁水河畔一戰,滅了咱們的十萬援兵,節帥脾氣難免控制不住,殿下受苦了。”

  安慶緒怒道:“前方戰事不利與我何干?我為何要受此皮肉之苦?”

  史思明嘆道:“誰叫你是他的親兒子呢,節帥一肚子火氣自然要向你發泄了。”

  安慶緒愈發憤怒:“親兒子便活該挨這頓鞭子么?已經不是第一次,但凡心中不爽利便拿我出氣,我做錯了什么?”

  史思明搖頭道:“殿下慎言,你的父親今非昔比,將來的身份更是尊貴至極,不瞞殿下說,剛才我已在節帥面前勸進了…”

  馮羽聞言目光飛快一閃,轉瞬又恢復了平靜。

  安慶緒卻愣了:“勸進…”

  史思明沉聲道:“是的,勸進,節帥已占半壁江山,關中和國都盡在手中,大勢已定,可登基大寶,面南稱帝了。”

  安慶緒用力眨眼,一時不知該高興還是該嫉妒。

  史思明又道:“節帥若登基稱帝,殿下便是名副其實的東宮太子了,如今這點皮肉之苦算得什么,將來殿下可是繼承皇位的儲君,多在節帥面前表現一番,博他的歡心,東宮的位置穩了,也不枉這些日子受的委屈。”

  安慶緒仍沉浸在復雜的情緒中不可自拔,史思明見大夫正忙著給安慶緒上藥,于是又溫言安慰了他幾句,然后起身告辭。

  馮羽也順勢跟著史思明走出了屋子。

  二人出屋后,馮羽與史思明并肩而行,忽然問道:“節帥真要登基了?”

  史思明如今已將馮羽當作真正的朋友,于是笑道:“是,而且時日不遠了,我觀節帥亦有稱帝的心思,只是自己不方便說,所以我剛才勸進了,但節帥仍未答應,看來是勸進的人少了,這幾日我便去聯系諸位將軍和文官,若千百人異口同聲勸進,節帥必然答應。”

  馮羽露出驚喜之狀,笑道:“若節帥稱帝,史將軍至少也是開國功臣,封個郡王國公的官爵不在話下,就連下官我,應該也能封個伯侯吧?”

  史思明笑道:“有愚兄在,賢弟放心,榮華富貴我不會落下你的。”

  馮羽急忙行禮道謝,隨即笑容漸漸收斂起來,忽然嘆道:“雖說義師主帥是安節帥,但愚弟卻覺得這半壁江山大多是史將軍打下來的,安節帥動動嘴皮子便當了皇帝,史將軍前方浴血廝殺,終究也只封個郡王國公…”

  史思明目光閃動,皺眉不悅道:“賢弟此話過分了,不可背后妄議節帥,否則會惹禍的。”

  馮羽笑道:“愚弟與史兄是知己,有些話說出來難免耿直了些,但愚弟是真為史兄不值呀,自范陽起兵以來,史兄歷經大小數十戰,每戰皆身先士卒,身上的傷至少也有十幾處了吧?這可是拿性命博前程呀,可安節帥呢?他做了什么?他只是在帥帳里動動嘴皮子,還常常兵敗失利…”

  “史兄啊,恕愚弟眼拙,實在沒看出安節帥有何過人之處,義師占了關中后,愚弟便覺得咱們的氣運受阻了,好幾次被顧青的安西軍打得灰頭土臉,安節帥卻拿他無可奈何,如今更是不敢南下一步,愚弟心中妄自揣度,若換了史兄為主帥,想必咱們義師不會是今日這般窘迫光景吧?”

  史思明頓時色變,緊張地環視左右,發現附近無人后,才輕聲叱道:“賢弟慎言,這些話以后再也莫提,否則連我都會被你連累!”

  馮羽忽然湊到史思明耳邊,聲若蚊訥道:“史兄,你的心里恐怕也沒那么服氣吧?明明戰功赫赫,明明江山是你拿命打下來的,憑什么讓別人來決定你的前程?給別人封官賜爵的人為何不能是你?”

  史思明渾身一震,壓低了聲音嚴厲地道:“馮羽,你要害死我嗎?”

  “非也,相反,愚弟不甘心史兄只是安節帥手中的一顆棋子,愚弟想幫你再進一步,若史兄沒這膽量,那便是愚弟看錯了人,今日就當我什么都沒說,史兄仍舊當你的忠臣,我呢,繼續當我的紈绔子弟,賺點小錢,玩玩女人,一生足夠了。”

  史思明面色變幻不停,內心仿佛在激烈掙扎。

  馮羽暗暗冷笑。

  他知道史思明其實早有心思,只是這些心思不可告人,而且時機也不成熟,這些念頭只能埋在心里,等待時機到來。

  一支大逆不道的叛軍,它根本就是一個狼窩,軍中部將皆是狼子野心之輩,怎么可能安安分分地當別人的臣子?

  若論野心,馮羽早已看出史思明蠢蠢欲動的心思,安祿山麾下的第一大將,在安祿山面前常年忍氣吞聲,受盡了屈辱,怎么可能沒有反心?

  如今眼看安祿山要稱帝,馮羽暗自判斷了一下,史思明一直在等待的時機約莫已經來了,甚至于,當面向安祿山勸進,便是史思明在主動制造這個時機。

  所以馮羽才會對史思明說出這番誅心的話,來試探史思明的反應,說來也有些冒險,但看史思明只是斥責,卻并沒有更激烈的反應,馮羽暗暗心喜,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史思明果然有反心,而且此時的他需要盟友。

  還有誰比馮羽更合適當盟友?

  當然還有,尤其是屋子里躺著的那個人,論分量比馮羽更合適當史思明的盟友。

  馮羽此刻要做的,便是將史思明心中不可告人的心思徹底釋放出來。

  窗戶紙已然捅破了,就讓它破得更徹底。

  “史兄,我當你是知己才會忠言相勸,大丈夫當斷則斷,切勿優柔寡斷,否則必傷己身,論軍中威望,論運籌帷幄,論治國安邦,你都不比安節帥差,憑什么他能坐龍椅決定別人的富貴生死,為何你卻只能跪在他面前誠惶誠恐唯唯稱臣?”

  “再說,以史兄的聲望和本事,將來安節帥稱帝后,焉知會不會對史兄心生猜忌,畢竟一山不容二虎,當了皇帝的人,心思可就不一樣了,我若是皇帝,首先必把身邊有本事的人殺掉,否則寢食難安,愚弟真擔心安節帥稱帝后,史兄就算甘心稱臣,也難免被安節帥當成了眼中釘啊…”

  史思明神情愈發冷冽,馮羽卻欣喜地發現,他的眼中已升起了一團熾烈的火焰,蘊含著焚毀天地的瘋狂野心。

  “賢弟有何想法,不妨直言,我姑且聽聽。”史思明沉聲道。

  馮羽笑了,迅速地朝安慶緒的屋子一瞥,輕聲道:“史兄若有別的念頭,不妨利用一下這位未來的東宮,此人無才無德,只知淫逸享樂,對他的父親亦積怨甚深,若咱們攛掇他率先發難,讓他弒君殺父,史兄再將他架空…”

  馮羽一臉陰笑地附在史思明耳邊低語,比史思明更像終極大反派。

  史思明沒吱聲,更沒表明態度,但目光卻與馮羽相觸,二人無聲中各自心領神會。

  與史思明告辭后,馮羽在長安東市慢悠悠地閑逛,逛到一處暗巷時,馮羽迅速掃了一眼身后,發現并無人跟蹤,這才一閃身,飛快竄進了巷內。

  暗巷的盡頭有一家非常簡陋的民居,民居大門緊閉。安祿山叛軍入城后,城內百姓害怕,除非不得已,通常都是鎖著大門不敢出屋的。

  馮羽環視左右,輕輕拍了拍門,拍門的節奏似乎隱藏某種約定的暗號。

  大門很快開了一條縫,從門縫里露出一雙黑亮的眼睛。

  見門外的人是馮羽后,大門打開,一只纖細的手將他拉進了門,然后大門飛快關上。

  馮羽又露出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紈绔浪蕩子弟不正經的微笑。

  “我的乖乖好阿九,好幾日沒見你,想死我了,快讓我抱一抱,狠狠親你一口,聊解我多日相思…”

  馮羽說著整個人撲了上去。

  李劍九大驚失色,身形一閃,馮羽撲了個空,李劍九神情惶恐地指了指屋內,還沒來得及說話,馮羽卻嘿嘿笑道:“今日居然跟我玩起這調調兒了,你要反抗么?你反抗呀,你越反抗我越興奮…”

  再次朝李劍九撲去,然后馮羽忽然發現自己的腹部受了一記重擊,隨即整個人倒飛出去,平沙落雁式一屁股狠狠摔在院子里。

  一臉懵然的馮羽抬頭,卻見屋子里緩緩走出一位中年美婦,正目光冰冷地打量著他。

  馮羽還沒說話,美婦卻冷聲道:“光天化日膽敢調戲我的徒弟,我倒要問問顧青,他是如何調教的手下。劍九,給我一劍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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