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長安數百里了,許多皇子公主的腦子仍是懵懵的,他們還沒有適應新的環境,新的處境。
昨日還在長安城飲宴達旦,與歌伎舞女們胡搞亂搞,今日便被宦官匆忙架上馬車,倉惶地離開長安,看著御輦內父皇凝重的臉色,后方哭聲陣陣的百姓隊伍,皇子公主們終于意識到不一樣了。
這一次不再是呼朋引伴打獵,也不是在文人幕賓們的馬屁聲中踏春郊游,這次是逃命,因為敵人馬上要打到長安城了。
一個不敢置信卻又不能不信的事實擺在面前,皇子公主們在驚愕與憤怒發泄過后,終于承認的這個事實。
大唐,已不再是昔日歌舞升平威服四海的大唐,它有了強大的敵人,這個強大的敵人逼得這些養尊處優的皇子公主們像只喪家犬逃離國都,馳向未知的遠方逃難。
所有皇子公主里,萬春是最淡定的。
她一直與眾不同,她比別的皇子公主更早發現這個事實。當初顧青從安西調回長安任右衛大將軍,欣喜的她還在憧憬能夠每天見到他,然而沒過幾天,安祿山反了,顧青被父皇緊急調往安西繼續任節度使。
雖然不懂朝堂政治,但萬春知道這件事一定非常嚴重,嚴重到顧青剛從千里之外的安西回來,馬上又要回安西領兵入關,說明這場叛亂僅靠關中軍隊已無法平定,必須要動用邊軍了。
從那時起,萬春便隱隱有了一種預感,她總覺得某一天大唐的社稷會動蕩飄搖,以往那些鶯歌漫舞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坐在顛簸搖晃的車駕上,萬春打開車駕的窗格,呆呆地望著外面的藍天白云出神。
顧青的安西軍到哪里了呢?他的部將傷亡大不大?他們的糧食錢財夠不夠用?那么文弱的一個人,又是一軍主帥,應該不會親自上陣殺敵吧?很危險的…
想想人家在為大唐社稷浴血廝殺,而她那些原本應該為自家江山拼命的皇兄皇弟們卻在倉惶地逃往西南,萬春便忍不住感到羞恥。
她忽然很抗拒跟著父皇去西南蜀地,那里或許安全,但心情很煎熬。她更怕離開關中后,與顧青從此永別。
她要去的地方,不應該是蜀地,而是顧青身邊!
陪在他身邊,看他運籌帷幄,看他征戰疆場,與他同生共死。
如此,或許能夠走進他的心里吧?
萬春是個高傲的女子,同時也非常果斷,敢想敢做,想到就做。
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萬春將頭探出窗格外,喚道:“婦娥,上車駕來。”
婦娥是萬春的貼身宮女,三十來歲,人已中年,原本應該出宮放歸嫁人,但她家中雙親已故,世上舉目無親,又服侍了萬春多年,萬春于是將她留在宮里。
婦娥攀上公主鑾駕,跪在搖晃的車廂里卻巋然不動。
“婦娥,我不想隨父皇去蜀中了,我要回關中。”萬春開門見山道。
婦娥吃了一驚:“殿下不可魯莽,如今連長安都快被叛軍占領了,關中已淪陷叛軍手中,殿下回關中是羊入虎口。”
“本宮又不傻,回關中難道是為了傻乎乎撞進叛軍手里嗎?”萬春白了她一眼,道:“本宮要去找顧青,與他在一起。”
婦娥仍搖頭:“顧公爺奉旨平叛,潼關被破后,安西軍已不知何往,請殿下冷靜,關中太危險,連目的地都不知道便一頭闖進去,實非智舉。”
萬春不耐煩地道:“我知道,所以我們準備充分后再去,你若不陪我去,我便獨自偷偷溜走,總之,我不想去蜀中,我要找顧青!”
婦娥抬眼看著她:“顧公爺不知在何方,殿下為何非要在此戰事危急之時尋他?奴婢知道殿下對顧公爺的心思,但也請殿下暫時忍一忍,待到叛亂平定后,殿下再與他相見不是更好嗎?”
萬春仰起了頭,車廂內氣氛漸漸變得沉悶壓抑。
“本宮決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婦娥,我不是在與你商量,而是告訴你,本宮要去找顧青了,你若不愿跟隨,我便獨自離開。”
婦娥深知萬春的脾性,知道她一旦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不由暗暗嘆了口氣。
人家是金枝玉葉,她是卑賤奴婢,身份的不對等,任何勸說都失了本分。
“殿下若執意要去,奴婢愿隨殿下同去。”婦娥嘆氣道:“但是臨行之前,奴婢要做許多準備事宜,還請殿下容奴婢兩日,否則奴婢拼著被殿下責打也要向陛下稟奏。”
萬春兩眼頓時放光,傲嬌地昂起頭,從鼻孔里哼出聲音:“兩日而已,本宮允了。”
十日行軍后,安西軍已至鄧州。
大軍剛在城外扎下營盤,帥帳外便有親衛稟報,鄧州刺史與一眾官員求見,眾官員神色不善,似乎不是拜訪這么簡單。
顧青很快明白鄧州刺史來做什么,安西軍在函谷關外改道往南時,顧青便派出了一支兩千人的騎隊提前趕赴鄧州,將城中的官倉接管封鎖,鄧州刺史多半便是為了此事來大營與他理論。
顧青已是縣公,又是一軍主帥,為人友善親切,可謂溫潤如玉,正是大唐不可多得的一員儒將。
儒將怎么可能像個潑婦似的跟別人吵架呢?
于是溫潤如玉的顧公爺隔著帥帳門簾親切地笑道:“告訴轅門將士,將那些官員亂棍趕走,再敢來我安西大營鬧事,必斬不饒。”
皇甫思思仍作親衛打扮,她的身材不算矮,但在全是魁梧軍漢的大營里,她看起來就比較嬌小了。
端著一碗面片進來,皇甫思思白了他一眼,嗔道:“晉爵縣公后,您的脾性可越來越見長了,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講道理,人家也是官員,都沒見面就要亂棍趕出去,大軍不知要在鄧州地面上駐扎多久,剛來便交惡了地方官員,安西軍以后如何自處?”
顧青呵呵笑道:“你懂個錘子,我這叫殺威棒,亂世之時,拳頭為大。時局紛亂的世道里,他們居然想跟我講道理,我得讓他們清醒過來。”
皇甫思思好奇道:“公爺為何不能先講道理,若道理講不通再揍他們呢?”
顧青坦然道:“因為我本來就沒道理,搶占地方州縣官倉充為軍用,官司打到陛下面前都是我沒道理,既然我理虧,當然不能講道理,做人要懂得揚長避短,如果干了一件沒道理的事,要么拔腿就跑,要么就用拳頭把對方打服,只有他們被揍趴下了,我這件沒道理的事才會變成真理。”
皇甫思思被他的三觀震碎了,目瞪口呆道:“你…”
顧青沒理她,拿起筷子往嘴里扒拉面片,邊吃邊道:“思思,你最近有點敷衍啊,我算了算,最近兩天吃了四頓面片,好久沒吃肉了。”
皇甫思思從碎裂的三觀中回過神,不好意思地道:“最近幾日行軍,每日扎營后帥帳有許多東西要收拾,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忙,做菜的事只能應付一下了…”
顧青一愣:“你是我的親衛,除了給我做菜,還有什么事情要忙?”
皇甫思思鼻頭一皺:“不告訴你。”
顧青本性多疑,聞言腦海中立馬給此刻的場景添了一段BGM。
“人間的青草地,需要澆水…”
舉起筷子指了指她,顧青道:“若被我發現你跟別的野漢子眉來眼去,莫怪我將你浸豬籠,勿謂言之不預也。”
皇甫思思瞬間漲紅了臉,非常用力地捶了他一下,怒道:“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顧青想了想,道:“咱們雖然沒到最后一步,但也有過肌膚之親了,所以我把你當成我的女人,我的女人不準跟別的野漢子眉來眼去。”
皇甫思思滿面羞紅,眼含春意地瞪了他一眼,道:“公爺,肌膚之親也要適可而止,你每晚都要妾身用嘴…哼,不走正道!”
顧青正色道:“你狹隘了,口水有消腫止痛解乏之神奇功效,你以為我每晚那啥都是為了獸欲嗎?錯了,我其實是在養生。”
皇甫思思哼道:“公爺真是好思辯,難為您臨時能編出如此合情合理的鬼話,妾身看你就是沒賊膽,若真有膽子…哼,妾身又沒說不讓。”
顧青咂咂嘴,嘆道:“今日的話題為何令人如此口干舌燥…快去拿水給我喝,晚上我要吃肉,做個烤羊腿,安西軍近日應該不會開拔了,會在鄧州城外駐扎一段日子,你有充足的時間每天給我做菜,色香味俱全哦。”
下午時分,大軍扎營過后,顧青調派數千將士在城外空曠的荒地上開辟一塊平整的地方,地方必須要足夠大,能夠同時容納數萬將士列陣。
既然要在鄧州城外駐扎一段日子,操練的事情不能停,尤其是新募的四千新兵更需要往死里練,顧青不容許安西軍將士出現單兵素質良莠不齊的現象。
第二天,被口水消腫大半夜的顧青神清氣爽走出帥帳,然后便收到了斥候傳來的軍報。
叛軍破潼關后,直抵長安城下,幾乎沒遇到像樣的抵抗,長安淪陷叛軍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