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尖銳聲音嚇了顧青一跳,顧青急忙垂首躬身。
“臣知罪。”
李隆基一反剛才見面時的和煦親切之色,此刻神情變得陰沉而狠厲,銳利的目光如一柄利劍,直透顧青的胸膛。
“朕派去安西的人,無論是邊令誠還是裴周南,或者是不起眼的校尉陳樹豐,都是代表朕的意思,他們做的事是朕讓他們做的,你當眾斬了陳樹豐,與斬下朕的頭顱何異?顧青,爾欲謀反乎?”
顧青冷汗潸潸,急忙道:“陛下,臣冤枉。臣絕無絲毫大逆之心。陳樹豐欺人太甚,無故鎖拿安西軍將士,嚴刑逼供害得被拿將士一死兩重傷,此舉已然激起將士的公憤,臣害怕事態不可收拾,不得不下令斬了陳樹豐,平息將士的怒火,陛下,臣若不斬他,安西軍恐有嘩變之虞,臣更加擔待不起。”
李隆基大怒道:“安西軍膽敢嘩變,朕便讓他們人頭落地,家眷世代為奴,朕的大唐強盛遠邁古今,沒有了安西軍,難道大唐便不是大唐了么?你那么害怕安西軍嘩變,究竟是朕的臣子,還是安西的諸侯?”
顧青頓時覺得心中一寒。
能說出這番無情狠辣的話,可見李隆基心中何等涼薄,帝王的冷酷,今日算是當面見識到了。
數萬人飽受風沙之苦為大唐戍邊,而大唐的皇帝卻毫無感激之心,反而動輒殺戮,盛唐之衰敗,衰于這位開創盛世的君主死得太晚了。
沖動是顧青的人設,但他沒愚蠢到在李隆基面前賣人設,該慫還得慫。
于是顧青垂頭低聲道:“臣當然是陛下的臣子,臣年紀尚輕,處事不知利害輕重,妄殺天使,臣知罪了。”
李隆基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一些,闔目嘆道:“莫怪朕說話無情,偌大的江山在朕手里,出不得一絲一毫的紕漏,臣民皆云如今是盛世,可每年仍有數不清的天災人禍,何處有險,何處有災,朕都要親自處置,安西地處西域,與朝廷相隔甚遠,戍邊將士若有風吹草動,朕必須要施以重典,否則怎能震撼軍心。”
顧青眼瞼低垂,輕聲道:“是,臣明白陛下的苦心。”
李隆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的平吐蕃策很不錯,朕已下令施行,朝廷撥付安西數十萬貫銀錢,若能用此策兵不血刃平了吐蕃,顧青,爾之功績可名垂千古,平吐蕃策已在順利推行,你在不在安西已不重要,下面的事交給裴周南去做,他的性子至少比你穩重。”
顧青急忙順勢道:“是,臣的性子太沖動,實在不適合統領安西軍,況且臣好逸惡勞,錦衣玉食慣了,安西邊陲之地讓臣受足了苦頭,陛下召臣回長安,讓臣繼續享受長安奢靡富足的生活,臣甚感天恩。”
李隆基終于露出了笑顏,指著他罵道:“豎子終于露出了本來面目,既有貪圖享樂之心,為何扮此無辜委屈之態?”
顧青也笑了:“臣少不更事,很多事情做出來只憑一時沖動,熱血上頭根本沒顧慮后果利害,陛下教訓得是,臣不委屈。”
李隆基笑容漸斂,銳利的目光在顧青身上打量了許久,緩緩道:“顧青,朕一直很器重你的,二十歲便爵封縣侯,引朝野一片嘩然,可朕還是堅持封侯了,正是因為朕看重你的智謀和功勞,相信你是大唐棟梁,在朕心里,你便是朕的霍去病,能為朕和大唐帶來無上的功績和榮耀。”
“事實上你也很爭氣,很少讓朕失望過,初出茅廬便殲吐蕃賊子兩萬,又獻上平吐蕃策,你上任安西節度使這幾年,西域商路一直牢牢掌控在大唐手中,商路安寧,東西暢通,令大唐與異國的來往愈加頻繁安定,這些都是你的功勞。”
顧青面露羞慚之色,道:“臣不敢居功,皆托陛下鴻福。陛下欲將臣比作漢武時的霍去病,臣更覺慚愧無地,不過陛下既然將臣當作霍去病,亦當知霍去病也是年輕氣盛之輩,闖過的禍也不少,甚至射殺了李廣的兒子李敢,漢武帝也未曾治罪于他…”
李隆基一愣,接著氣得抄起手邊的一支毛筆朝他砸去,顧青下意識一閃,沒砸中。
指著顧青的鼻子,李隆基笑罵道:“可算是出息了,居然知道引經據典反駁朕,舉前人之例給自己脫罪,邊疆打磨幾年,你的膽子倒是大了不少啊。”
顧青苦笑道:“臣句句是實話,求陛下寬恕,臣殺陳樹豐確實是一時沖動,別無目的,當時只覺得這人得罪了我,我若不殺了他,難消心頭之怒,所以…”
幾番對話下來,李隆基咂摸了一番顧青的話,然后回憶裴周南的奏疏內容,終于覺得顧青殺陳樹豐應該真是沖動之舉,并非有意對抗皇權。
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顧青比安祿山聽話多了,雖然沖動殺了人,但他認罪態度好,而且說要他解除安西節度使之職就痛快地解除了,一刻也沒耽誤就回了長安,他若真有不臣之心,怎會甘心將兵權拱手讓人?
自古以來,諸侯逆臣擁兵自重養寇自重的把戲難道還不多嗎?
心中并無逆念的臣子才會像顧青這般痛快,讓他回來就回來。
想到這里,李隆基對顧青的猜疑之心放松了不少。
凡事沒對比就沒傷害,李隆基對顧青之所以如此輕易地打消了猜疑,主要是還有一位反面教材。
前幾日范陽來使,言稱安祿山今年身上長了膿瘡,站臥皆痛苦萬分,不克遠行,故而今年無法來長安朝賀。
一個稱病不敢來長安,另一個快馬加鞭僅只帶了親衛回到長安,兩廂一對比,李隆基此時看顧青分外順眼。
跟安祿山比起來,顧青難道還不算忠臣嗎?
沖動殺個校尉什么的…真的沒必要跟他計較了。
李隆基看著顧青,表情愈發和藹,臉上的笑意更真誠了幾分。
“罷了,想想這些年無論在長安還是安西,你闖過那么多禍,朕若真要辦你,十個腦袋也被朕砍得干干凈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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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青低聲道:“是,臣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李隆基打了個冷戰,驚愕道:“你都二十出頭了,還敢自稱是孩子,多厚的臉皮才能讓你面不改色說出這句話?”
顧青只好認真地解釋道:“臣說自己是孩子,不是因為年齡,主要是臣這個人天真無邪,爛漫童真,當然,偶爾也會有一點小小的任性,偶爾闖個禍,陛下不能因為這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偶爾闖個禍就認為臣是壞人,臣不壞,只是有些調皮罷了…”
李隆基擺擺手道:“行了,你莫說了,再說下去朕忍不住會獎賞你殺了陳樹豐,此事揭過不提,顧青,有一有二不可有三,‘闖禍’不可能當作永遠的借口,你也曾經是手握一方兵權的諸侯,朕從此以后不可能再當你是孩子,下次再犯了事,便按大唐律法來辦,朕不會每次都原諒你,明白了嗎?”
顧青躬身道:“臣明白了,臣以后絕不闖禍。”
李隆基嘆息道:“你這句話…朕實在無法相信,想必你自己都不信。”
頓了頓,李隆基又道:“回了長安便在家休息幾日,再上任右衛大將軍,這幾年便在朕的身邊,好好打磨一下你的性子,待你性子沉穩一些了,朕再讓你出去做官。”
“臣,謝天恩。”
李隆基含笑道:“稍停去荷花池一往,朕的娘子這幾年也頗為想念你,你們聚一聚。”
“是,臣告退。”
顧青躬身退出殿外,在宦官的帶領下,慢慢朝荷花池走去。
剛轉過九龍回廊,顧青赫然發現一張熟悉的臉,正站在回廊的柱子下笑吟吟地看著他。
顧青頓時露出驚喜之色,快步上前行禮道:“楊相久違了,別來無恙乎?”
楊國忠穿著官服,笑得很燦爛,幾年不見,楊國忠的氣色似乎蒼老了一些,顯然升了右相后,這幾年確實過得頗為辛苦。
雙手握著顧青的手,楊國忠輕輕地拍了拍,感慨道:“暌違數年,今日你我兄弟相見,甚是難得,顧賢弟似乎清減了許多,在邊塞受苦了啊。”
顧青感動地道:“楊相為大唐殫精竭慮,鞠躬盡瘁,眼見蒼老了許多,雙鬢也染了些許霜白,眼角更多了幾道皺紋,愚弟看了心酸不已,楊相操勞國事也要保重身子啊。”
久別重逢,一對塑料兄弟的臺詞卻感天動地,每個字都透著為國為民嘔心瀝血的味道,正義得一塌糊涂。
楊國忠嘆息道:“重任在肩,再苦再累也要咬牙撐著,身擔社稷之重,一刻不敢放松啊…聽說賢弟被陛下突然調回長安,是因為在安西闖了禍?”
顧青慚愧地道:“殺了個校尉,唉,愚弟太年輕,行事難免沖動。”
楊國忠哦了一聲,然后搖搖頭道:“可惜了,愚兄還打算開春后再調撥一些糧草兵器給安西呢,既然賢弟不在其位,愚兄倒是省了麻煩…”
話沒說完,顧青忽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盯著他的臉一字一字地道:“楊相,這個…可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