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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青對韓介的猜測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笑了笑。
他的猜測漏洞很大,最大的漏洞就是,吐蕃斥候不可能從安西軍大營外圍一直滲透到帥帳附近,按規矩,大軍扎營后,斥候探馬必須被派出四周數十里之外警戒。
就算吐蕃斥候有本事躲過四面八方的眼線,但到了大營附近,他還要面對無數在營盤周圍巡邏的騎隊將士。
就算混入了大營,大營內也有無數將士巡邏,而大營的帥帳更是整個營盤最核心,戒備最森嚴之地,除非吐蕃斥候會隱身法,否則根本不可能靠近帥帳。
可以說,今夜行刺高仙芝的人基本不可能是外敵所為,而是內部的人。
顧青又詳細詢問了高仙芝遇刺之后的舉動,當他知道高仙芝下令麾下將領馬上按冊點名,排查大營將士是否全在營帳內時,顧青點了點頭。
不愧是名將,遇刺之后還是很清醒的,估計與顧青的判斷一樣,不可能是外敵所為。
抬頭看了看天色,顧青打了個呵欠,道:“既然高節帥無礙,那就繼續睡覺,刺客多半是拿不住的,左衛象征性派幾隊人馬圍著大營周圍溜一圈兒,然后該干嘛干嘛。”
說完顧青轉身便回了帥帳。
第二日,大軍仍在赤河邊扎營休整。在沒有得知吐蕃軍的具體動向以前,高仙芝選擇了以逸待勞,不忙著追擊。
清晨,安西軍大營擂鼓聚將。
顧青穿戴整齊后,領著常忠等將領和親衛們入安西軍大營,走進帥帳,顧青含笑與帳內諸位將領打招呼,忽然察覺帥帳內氣氛不對。
這些日子行軍相處,顧青與安西軍的將領們也算是混了個臉熟,雖無深交,但表面功夫大家還是做得很到位的,以前見了面該行禮就行禮,該客氣就客氣,彼此嘻嘻哈哈開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關系一度很融洽。
可是今日顧青走進帥帳,卻見安西軍許多將領對自己怒目而視,自顧青入帳后,氣氛突然變得僵冷下來,空氣里彌漫著一股不善的味道,許多目光全都集中到顧青身上,帶著怒意和狐疑。
顧青笑容一僵,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與顧青一同入帳的常忠等四人也察覺到氣氛不對,這四人本是長安左衛的人,京畿之軍向來心高氣傲,哪里容得別人用如此充滿敵意的目光看自己。
于是常忠怒哼了一聲,瞪眼道:“看什么看!你們啥意思?”
沒人答話,人群里只傳來幾聲冷笑。
高仙芝坐在主位,身披鎧甲,面無表情闔目養神,邊令誠坐在一旁,仍如往常般臉帶笑意,他算是唯一一個看顧青時沒有敵意的人了。
顧青深吸口氣,打起精神行禮:“末將拜見高節帥。”
高仙芝睜眼,笑道:“侯爺莫多禮,快坐下,三通鼓后便議事了。”
顧青于是在高仙芝右側坐下。
三通鼓歇,按軍法,三通鼓未至者斬,帥帳內將領們都已到齊,沒人敢挑戰這條軍法。
高仙芝站起來環視眾將,沉聲道:“大家都知道了,昨夜丑時,有刺客行刺本帥,一支箭從東南角射進帥帳,但只射滅了油燈,本帥無礙,賊子竟如此大膽,敢行刺一軍主帥,此事必要追究到底。今日請諸將議事,先逐一通報各營團人數,昨夜事發后點名時將士有否缺失。”
眾將依次稟報人數,不出所料,昨夜事發后,所有將士并無缺失,內部排查沒有任何結果。
高仙芝也不失望,沉著地點點頭,道:“諸將回去后繼續排查,本帥覺得刺客定非吐蕃賊子,也不是盜匪所為,他們沒那么大的本事滲進帥帳周圍。”
忽然,一名安西軍將領站起來,盯著顧青道:“顧侯爺,不知昨夜左衛大營可有排查?”
顧青眉梢一挑,露出饒有興致的笑容,呵,這是要搞事情呀。
“昨夜事發半個時辰后,我大營才得報,所以沒有排查,因為可以肯定刺客與我左衛大營無關。”顧青笑吟吟地道。
那名將領卻不依不饒道:“我安西軍大營都排查了,侯爺的左衛大營為何不排查?”
顧青微笑道:“你在責問我?”
將領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有一絲理智,知道尊卑規矩,只好恨恨地坐了下去,不再出聲。
顧青微笑環視安西軍諸將的臉色,見眾人一臉淡漠,有的人甚至還流露出怒意,顧青頓時明白了。
“難怪我今日進帥帳便見到一張張吃了屎沒消化的臭臉,原來各位居然懷疑刺客是我左衛大營的人,呵呵,你們也是想瞎了心,一群沒腦子的愚蠢莽夫!”顧青冷笑罵道。
另一名安西將領騰地站起,怒道:“侯爺怎可出言傷人!”
帥帳內,安西將領們紛紛義憤填膺,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大。
顧青翹起二郎腿,悠然地豎起小拇指掏耳朵,漫不經心地道:“你們無緣無故冤枉我,我難道就不能罵人?這是安西軍的規矩?你們安西最大,不管懷疑到誰,誰都得老老實實忍著?”
站起來的將領冷笑道:“昨夜的刺客是誰派的,自己心里有數!以為將高節帥刺殺了,然后找個替死鬼頂上刺客的罪名一刀砍了,從此安西軍的大權便可掌握在手中了?那也要問問將士們答不答應!”
顧青笑贊道:“哇,思路好縝密啊,我竟無言以對,要不我干脆現在跪地認罪好不好?一群豬腦子,居然也是帶兵的將領,真擔心將來上了戰場你們會將多少大唐健兒帶進鬼門關…”
常忠等四名將領也站起來,指著那名將領罵道:“混賬東西,你算什么人物?膽敢對侯爺不敬!咱們侯爺在長安倍受陛下寵信,豈會稀罕區區安西兵權?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無恥之尤!”
安西軍與左衛將領雙方頓時吵了起來。
顧青懶洋洋地巋然不動,眼角余光迅速瞥了一眼高仙芝和邊令誠。
高仙芝仍是面無表情,看不出端倪,邊令誠臉帶微笑,帥帳內吵到不可開交了,他仍笑瞇瞇地看著,仿佛完全與自己無關。
顧青特意又看了邊令誠一眼,心中暗自揣度。
如果說眼下嫌疑最大的,其實是邊令誠。
刺殺高仙芝看似不入流的計謀,但看今日帥帳內的情勢,安西軍與左衛兩軍將領關系已然破裂,而且也順理成章地將懷疑對象引到顧青身上,成功挑撥了安西軍和左衛的關系,甚至挑撥了他與高仙芝的關系,不得不說,不入流的計謀其實已經成功了。
如果說高仙芝和顧青都是受害者,刺客又是內部所為,那么唯一的獲益者只有邊令誠了,主帥失和,兩軍關系破裂互不統屬,這樣的局面想必是邊令誠樂意看到的吧?
顧青抿了抿唇,轉頭看著高仙芝笑道:“高節帥,您說句公道話,若您也認為刺客是我派的,我當場認罪,并向長安遞奏疏請罪。”
帥帳內,爭吵的雙方將領頓時一靜,所有人的目光望向高仙芝。
高仙芝強笑道:“侯爺莫開玩笑,此事怎么可能是你所為?安西軍與左衛大營相隔十里,兩個營盤間互有柵欄相隔,若刺客是左衛的人,他也無法通過安西軍的大營滲到帥帳附近,所以刺客與侯爺絕對無關。”
顧青繼續笑問道:“若是我收買了安西軍的將士,秘密下令讓他刺殺節帥呢?”
高仙芝苦笑道:“侯爺莫調侃本帥了,以侯爺的為人和本事,若想要安西兵權,沒必要如此拐彎抹角,其中道理,你我都明白的。”
帥帳內,雙方將領聽著二人的對話,安西軍的將領們似乎明白了什么,似懂非懂地面面相覷,再望向顧青時,眼中已沒有剛才的敵意和憤怒了。
高仙芝瞪著那幾名站起來的安西軍將領道:“侯爺罵你們是豬腦子,真是一點都沒罵錯,懷疑誰都有道理,唯獨侯爺絕無可能與刺客有關,快向侯爺賠罪!”
那幾名率先跳出來的將領互相對視之后,遲疑著躬身抱拳,一副忍氣吞聲的樣子道:“侯爺恕罪,是末將錯了…”
顧青嗯了一聲,道:“我個人呢,其實是很大度的,別人罵我,辱我,欺我,我只會罵回去,罵回去,以及…罵回去。你看,你們冤枉我,我罵了你們,咱們私人的恩怨已然抵消了,對不對?”
幾名將領茫然點頭。
顧青又笑道:“莫忙著點頭,我剛才說過,我個人不想跟你們計較,但是,國有國法,軍有軍規,此時此刻你我在節帥的大帳內,你們身為下屬部將,當眾詆毀冤枉安西節度副使兼青城縣侯兼上護軍,這個事情可過不去…”
幾名將領面色一變,顧青卻轉頭看著高仙芝,笑道:“請問節帥,不知部將詆毀主帥,軍法中該當何罪?”
高仙芝皺眉,暗嘆一聲,緩緩道:“論罪當斬。”
幾名將領臉上頓時露出惶恐之色,求助的眼神紛紛望向高仙芝。
顧青垂下眼瞼,漫不經心地淡淡道:“他們是安西軍的將領,便請節帥處置吧。”
高仙芝苦笑,側過身低聲道:“顧賢弟,能否給個面子,饒他們一命?”
顧青瞥了他一眼,道:“剛才他們冤枉我時,我記得節帥可是一聲未吭啊,這會兒我卻要給面子了?呵。”
高仙芝尷尬地道:“戰時斬將,不吉也。還望賢弟手下留情,此戰過后,我再與他們一同當面向賢弟賠罪,如何?”
顧青冷冷望著那幾名將領,他們的臉上已不復剛才的狂妄之色,哀求的眼神定定地注視著自己,嘴唇抖索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顧青淡淡地道:“既然節帥親自開口,我也給節帥這個面子,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本副使來安西上任后一直和和氣氣,與各位將軍關系融洽,但相處久了,沒想到你們居然以為我好欺負,這就不對了,我的脾氣絕對沒有各位想象中的那么好…”
“今日正好借此事,本副使來立個威吧,也順便教教大家何謂尊卑上下。剛才站出來冤枉我的這幾人,名字我懶得問了,全部拉出去,每人二十軍棍…”
帳內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二十軍棍…會要命的。
高仙芝目光閃爍,正要說什么,誰知顧青卻馬上截斷了他的念頭,補充道:“…由我的親衛來執刑,韓介!”
韓介手按劍柄入帳,躬身抱拳。
顧青指著那幾名將領,喝道:“給我拖出去,每人二十軍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