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有些尷尬,沒想到自己無意中的一個問題,居然藏著如此大的雷。
都說人世間無法化解的有兩大仇恨,一是殺父之仇,二是奪妻之恨。這倆貨嚴格意義上來說,也算是有奪妻之恨了。
難怪兩人永遠一副不共戴天的樣子,最終因為瓷窯的利益不得不走到一起合作,二人心中不知經受了多么劇烈的心理掙扎,忍住了多大的惡心。
兩位掌柜越吵越厲害,拍桌子表達要與對方女性長輩發生不單純男女關系的強烈意愿,越罵越難聽。
顧青懶得勸架,只好坐在蒲團上思考到長安后的計劃。
做事要有計劃,無論是在貧瘠的山村里,還是在當世第一繁華的長安都城。
想了一會兒,兩位掌柜的戰況已升級,二人打了起來。
顧青嘆了口氣,默默起身離開院子進了屋,給二人留出了充足的決斗空間。
梁州休整三日,再次啟程。
五日后,顧青一行終于來到長安城外。
只遠遠見到長安城的輪廓,顧青便覺得一股古樸滄桑之氣撲面而來,巍峨高聳的城墻靜靜地佇立在渭水河畔,無聲地向每一代人訴說朝代興衰更迭的悲歡。
顧青站在長安城外,腦海里情不自禁冒出一句話,“逝者如斯夫”。
王侯將相終歸逝去,堅城鐵壁終將崩塌,世上有什么能夠永恒?
顧青無法給自己答案,這是一個很中二的哲學問題。
一行人從南面延平門進城,三輛馬車的隊伍在入長安城的人流中很不起眼,這是世界上最繁華的一座城,每日的人流量數以十萬計,城門外的值守將士看都沒看顧青,只是郝東來和石大興的模樣令他們有些狐疑,但還是放他們進了城。
郝東來和石大興在梁州客棧大戰三百回合,雙方都掛了彩,兩人臉上鼻青臉腫的樣子確實令人生疑。
進城后,顧青一行人再次贊嘆長安城的繁華,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尋常的街道寬約十丈至二十丈,子午線上的朱雀大道甚至接近五十丈,如此寬的大道竟也顯得有些擁擠,那些牽著駱駝的胡商和挎著竹籃的百姓,還有巡街的武侯,牽馬的官員,跑鬧的孩子,吵架的婦人…
一幕幕人間眾生相,盡在這幅美妙的畫卷中一一展現。
顧青走著走著,嘴角帶了幾許笑容。
他忽然有些喜歡這座城了。喜歡它的人間煙火氣,喜歡它沾滿凡塵的樣子,也喜歡輕盈如蓮的舞鞋在塵埃上旋轉高雅的舞姿。
這是一座雅與俗并容,但絲毫不讓人感覺突兀的都城。
詩人在鬧市喧囂中長吟,劍客在露天的酒肆里買醉,僧人托著紫缽與美麗的姑娘擦肩而過,眼神一碰便是一段故事,落魄的文人端著渾濁的廉價酒盞,飲得七分醉意低聲央求用詩換酒錢,豪奢馬車里的權貴閨秀悄悄掀開了車簾,發現人群里某位英俊的陌生男子,一方潔白的繡帕故意扔在他腳下,馬車伴著她頑皮的輕笑聲遠去,男子拾起繡帕悵然若失…
長安的偉大,不是因為它的城堅墻固,而是它的精神和氣象。
它是一座能包容一切的城,帝王的野心,人性的欲望,文人的鐵筆,將軍的銹劍,還有仿佛從九天宮闕傳蕩到人間的詩與畫,它們都被包容在這座宏偉的城池里。
顧青與兩位掌柜找了個客棧住下,然后顧青揣著官身告書和腰牌,打聽了長安左衛親府的位置,沿著大街一直走到朱雀大道,來到朱雀大道邊的左衛親府。
向門口的將士遞上告書,見顧青是左衛親府的錄事參軍,將士們紛紛按刀行禮,然后一名士兵領著顧青從側門進去,穿過曲折的長廊,來到一間廂房前,士兵告訴他,這間是倉曹參軍辦差之處,左衛倉曹主管將士名錄告身事。
顧青很快明白了,也就是俗稱的新生報到處,或者說是公司的人力資源部。
按武官品級,顧青這個錄事參軍比倉曹參軍大一級,但報到的程序還是要走的。
倉曹參軍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姓周,大熱天在屋子里穿著一身絲綢制的官服,熱得直灌涼水,顧青遞上告書后,倉曹參軍仔細打量了顧青一番,然后非常熱情地起身行下官禮,態度熱情得有點過分,顧青謹慎地回以社交禮儀允許的禮節,絕不給他任何男風之雅的幻想。
周倉曹與顧青寒暄半晌后,才笑著告訴顧青,興慶宮早有旨意傳下,左衛錄事參軍到任后,可著即入宮面君,陛下和貴妃娘娘要召見他。
顧青恍然,難怪這位倉曹對自己如此熱情,原來是因為這個。
從外地調來長安的官員多矣,但人還沒進長安入職,宮里的天子和貴妃便等著召見他,這可就不多了,可以說絕無僅有。僅憑這一點,顧青足夠贏得別人的熱情。
顧青頗覺意外,當初與楊貴妃在蜀州見過一次,他沒想到楊貴妃對他的印象如此好,剛進長安就要召見他。
面前這位倉曹勉強算熟人了,以后還是同一個單位的同事,顧青也樂得跟他交好,閑聊過后問他進宮面君的程序問題。
周倉曹拍著胸脯說,此事包在他身上了,既然已有旨意,一切不是問題。不過是跑一趟禮部報備一聲而已。
有的地方官進長安述職,面君過程往往要等一兩個月,有的甚至等了半年都沒等到召見,顧青不一樣,有旨意的人可以插隊,可以橫著走。
第二天一早,顧青第一次穿戴好官服,青色的官袍站在興慶宮門外顯得格外突兀。
按大唐官服顏色等級,通常能出現在興慶宮外的官員都是穿著紫色的官服,最次也是緋色的官服,顧青這種正八品的官員是沒資格見天子的。
可是…誰叫人家有旨意呢。
向宮門前的將士遞上告身和腰牌,將士查驗過后,讓顧青在宮門外等著,沒多久里面出來一位穿著絳色官服的宦官,拎著拂塵將顧青領進宮門。
宦官一邊走一邊尖著嗓子告訴顧青面圣的禮節,進殿前應該站在哪里,進殿后應該往殿內走幾步,走到哪里停下,應該對天子和貴妃行怎樣的禮等等,繁瑣而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