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有點尷尬。
他發現自己無意中制造了某些誤會,昨**丁二郎叫爸爸純粹是前世打架后的規矩。
所謂“成王敗寇”,勝利者問一句“服不服”是必須走的流程,絕大部分失敗者都很識時務,說一句“服”,然后雙方偃旗息鼓,當然,也有脾氣倔的說“不服”,沒關系,再戰三百回合便是,戰到其中一方說“服”為止。
前世孤兒院的游戲規則里,暴力能解決絕大部分問題,因為沒有爹娘管教,孤兒們自己制定了暴力之后的一切流程,唱“征服”和叫“爸爸”是流程里必走的兩個項目。
后來長大了離開孤兒院出去讀書工作,便再也沒有多少機會使用暴力手段了,顧青幾乎已忘了自己的打架技能,直到昨日被丁兒郎追打,技能才再次被點亮。
勝者為爹,敗者為兒,天經地義的事。所以打了丁二郎后,顧青下意識地把這個規矩帶到了這一世。
只是顧青沒想到宋根生如此識時務,猝不及防的一聲爸爸令顧青有些失措。
我拿你當兄弟,你卻打算給我送終…
顧青一愣之后,馬上朝宋根生露出慈父般的微笑,點頭表示已收到他的誠意。
不解釋了,誤會就誤會吧,解釋起來太累。
日暮時分,宋根生看了看天色,向顧青告辭回家。
看著宋根生單薄瘦弱的背影,顧青心中不由浮起幾分暖意。
昨日揍過丁二郎后,全村的同齡少年皆畏他如虎,隔著老遠用驚懼的目光看著他,只有宋根生毫不猶豫地主動上來將他扶回家,并且打水給他洗傷口。
顧青知道,自己的前身跟這個宋根生的關系一定很親密,可能他是自己在村里唯一的朋友吧。
以后盡量好好待他,那聲爸爸不能白叫。
莫名其妙的,顧青忽然覺得自己的肩頭擔起了一種責任,說不清道不明,可能是父愛吧。
奇怪的是,丁家兄弟也叫過,顧青卻完全不想對他們負責,宛如渣父。
胃部餓得隱隱作痛時,顧青才察覺自己應該做飯了。
無父無母,獨居陋室,一切都得自己動手。
顧青揭開家中存米的小缸,然后開始憂慮了。
家中有糧,大約有一升黍米,可長久的憂患意識告訴顧青,這點糧食吃不了多久,如今才八月,離秋收還早,家里的存糧恐怕不夠一個月的量了,也就是說,糧食危機近在眼前。
更過分的是,家里除了那點黍米,居然沒有任何菜。
所以,唐朝人吃飯就是貨真價實的吃飯嗎?除了飯什么都沒有?
不太明白唐朝的規矩,顧青覺得很不適應。前世過得再落魄,至少有一小碟咸菜下飯,沒想到這一世竟被命運打落谷底。
站在家門前,顧青來回踱步,躊躇不已。
很想去鄰居家串個門兒,一通廢話寒暄后點明來意,我家今天吃米飯,誰家借點肉?
這么干可行性還是很高的,畢竟自己挾新任村霸之余威,只是有點不要臉。村霸的名頭已經夠LOW了,總不能真去搶鄉親們籃子里的雞蛋吧?
天色已黑,顧青覺得自己今日很難吃上肉了,只能明日再想想辦法。
小心翼翼捧出一小把黍米,洗過之后用家里唯一的破陶罐裝上水,灶臺的干柴倒是不少,山村里最不缺的就是柴了。
米飯熟了之后,顧青看著面前一小碗冒著熱氣的米飯,幽幽嘆了口氣。
這頓飯怎么吃?沒菜也就罷了,連米飯也只有小小的一碗,難怪自己這副身體又瘦又干,前世若遇到丁二郎那樣的惡霸,只需兩拳便能讓他跪在地上狂掐丁二郎的人中求他不要死,這一世揍人不但自己受了傷,居然還讓丁二郎活蹦亂跳回去,而且膽敢第二天叫幫手來復仇。
這就是體質的差距啊。
顧青決定從明日開始,要為自己的身體素質做點什么,如今的他一無所有,唯一的資本就是他的身體。
斷絕一切娛樂活動和夜生活甚至連生存都有危機的日子里,還有什么動力能支撐他繼續活下去?
當然是一顆想吃肉的心。
山村之所以叫山村,自然是有山又有村。
第二天一大早,顧青便爬上了村子旁邊的一座無名矮山,在山腰一顆槐樹下挖坑,不停的挖坑。
宋根生站在他身后,表情復雜,欲言又止。
顧青埋頭干活,在一塊地勢相對平坦的雜草叢中,徒手挖出一個半徑一尺的坑,坑底一如既往地布置上削尖的木枝,再小心翼翼做好偽裝。
看著面前那個完美的大坑,宋根生小心翼翼地道:“你…似乎很擅長挖坑?”
顧青頭也不抬道:“我還擅長抬棺,擅長埋人,擅長布置靈堂,總之我多才多藝,你那聲爸爸沒白叫。”
“是。”宋根生立馬畢恭畢敬,瞬間入戲到那個神秘而高端的儀式里。
顧青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以前也這么怕我嗎?”
宋根生猶豫了一下,道:“以前不怕,現在怕。”
“怕我揍你?像揍丁家鼠輩一樣?”
少年郎終歸有點血性的,宋根生頓時想否認,再露出一個“我不怕你”或者“我很扛揍”之類不慫的表情,然而看到顧青那張看不出情緒的臉以后,宋根生還是很不爭氣地道:“是。…我不會惹怒你的。”
乖巧得讓人心疼。
顧青笑了:“我也不會揍你的。”
宋根生松了口氣,這兩天面對顧青時惴惴不安的心理終于稍有舒緩,膽子大了一點的同時,話也多了些。
“我能問問…你又挖坑做什么嗎?”
顧青嘆道:“做陷阱,我在等某只倒霉的小動物一腳踩空,小兔兔,小鹿鹿,小熊熊,小雞…咳,總之任何動物都行。”
宋根生恍然:“原來你想打獵。”
猶豫了一下,宋根生又道:“可你挖的這個坑…太淺,洞壁也不光滑,就算有獵物掉進去,它也會很快逃出去的。”
顧青臉色一僵,挖坑他擅長,但打獵…真的不擅長,兩輩子都沒干過。
“這里的獵物如此聰明嗎?我昨日在家門前挖的坑,連人都上了當,難道還困不住獵物?”
宋根生解釋道:“那是丁家兄弟不察,他們根本沒想到你居然如此…”
“如此卑鄙?”
“不,如此機智。”宋根生顯然是個很會聊天的人。
顧青看著眼前這個不成功的坑,心里充滿了挫敗感,然后…不知為何又發起了呆。
宋根生也不說話,二人就這樣保持著詭異的安靜。
良久,顧青喃喃自語:“獵物不上當,人卻上當了,也就是說,丁家兄弟連畜生都不如?”
宋根生呆滯,然后苦笑道:“你…太犀利了,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
顧青一驚:“我剛才說話了么?”
宋根生給了他一記肯定的眼神。顧青頓時有些迷惑,為什么發呆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把心里話說出口?記得自己前世沒這毛病,難道自己的靈魂還沒適應現在的身體?
顧青嘆了口氣,埋頭將坑里倒插的木枝拔了出來,繼續往深挖坑。
“想吃口肉為何這么難?”顧青黯然嘆息。
宋根生道:“村子后面有個山谷,那里有個石潭,如今正是魚肥蝦壯的季節,為何不去那里試試?”
顧青欣賞地看了他一眼,越來越發覺宋根生是個很不錯的朋友,如果“朋友”二字像游戲一樣能升級的話,在他心里已悄悄將宋根生從陌生人升級為狐朋狗友,離真正的朋友尚有差距,努力攢攢經驗值,年底以前大約還能再升一級。
“稍停便去,這個坑還是要挖的,做事不能半途而廢。”顧青埋頭挖坑,挖得很認真。
宋根生也上前幫忙,二人合力挖了很久,約莫挖了三尺左右的深度才停下。
他們不得不停下,因為挖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顧青抬起雙手,手上一片漆黑,驚訝地道:“這是什么?”
宋根生看了一眼,神情頗為淡然:“石墨,也叫石炭,早年間聽村里的老人說,青城山附近有石墨,不過無甚大用。”
顧青神情古怪地盯著漆黑的手,緩緩道:“你讀過書嗎?”
宋根生露出傲然之色:“我祖父在世時教過我一些,他是村里唯一讀過書的人。”
“我讀過書嗎?”
“你當然沒讀過,村里讀過書的只有我祖父和我,我爹都沒讀過,他說他不是讀書的料。”
顧青語氣愈發緩慢,指著大坑中間那塊黑漆漆的物事,一字一字地道:“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這東西你們管它叫‘石墨’?它難道不叫‘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