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中遠的人的身份,確實不適合就這個問題跟顧鯤談得更深入。
顧鯤之所以跟他們先聊,主要目的還是能多賣一個人情就多賣一個人情。
畢竟“伊薩科夫號”的事情他已經拖了中遠那么久了,吃干抹凈撈了這么多好處,現在才兌現。
要防止大客戶心里有芥蒂,延期履約之后額外給點小禮物維護一下客戶關系,這是做生意的很常見套路。
如果顧鯤親自找上門去,主動瞎闖求華海油合作,不但對方的重視程度有可能相對較低,也白白浪費一個牽線搭橋的人情。
現在這樣的話,好歹能讓華海油知道:我是看在跟中遠的交情份上,才跟你們華海油合作的,否則我完全可以去找殼牌!
相信這個人情的效果可以細水長流綿延好多年,將來只要何嵐和葉老板還在相關職位上,中遠在蘭方港和蘭方旅游業的業務上,一定會對顧鯤常年投桃報李。
但是,因為暫時還看不到真的有油,所以何嵐和葉老板都還不能理解,顧鯤送他們的這個人情,未來會展現出多大的潛力。
此時此刻,何嵐依然覺得顧鯤是在利用她,而非幫她。
“這種苦差事,也只有我厚著臉皮幫你聯絡了。”她低聲嘆息一聲,表示愿意為顧鯤先詢一下初步的合作價格,比如勘探一平方海里的海底是否有石油,需要收多少勘探費。
鑒于對方的態度,顧鯤當然不希望人情無法充分發揮,所以不得不提醒一下:
“何經理,葉總,請你們注意一個問題。就算蘭方沒有發現油田,我覺得這事兒對于你們,對于華海油,也是有利的,你們現在這個態度,著實讓我有點失望啊。”
“賺點辛苦錢也算是人情?”何嵐下意識反駁。
她對于石油公司挺熟,但對于勘探業務領域不熟,所以才無法理解。
顧鯤只能給他們掃盲:“何經理,看來你們對于海外的石油勘探市場格局,太不了解了。美孚和殼牌,在全球范圍內很多國家都是有劃分勢力范圍的,他們有一整套威逼利誘的不正當競爭手段,把其他對手排除在外。
尤其是對于那些想收勘探費、而不是按照勘探比例提成的小企業,殼牌有十幾種辦法操作對方的違規、下黑手阻撓。而東南亞的石油勘探市場,此前幾乎是殼牌的禁臠,你們是進不來的。
現在,我們蘭方借著跟索羅斯一戰的千載難逢契機,先假意請殼牌勘探造假、但殼牌因為跟索羅斯一條心,不愿意接這個單子,你們華海油才接了,那么殼牌也就沒有立場來阻撓了——他們充其量只是冷眼旁觀等著看笑話,等你們的‘假新聞’報告出來之后,用專業知識和反動學術權威的地位,來壓制戳穿你們。
但不管怎么說,你們可是讓華海油難得地打進了東南亞石油勘探市場,就算最后一滴油都沒找到,這個出海破零的政績,就已經足夠相關承辦人吹一輩子了,畢竟這是打破東南亞海底石油壁壘的第一槍,象征性意義極為重大。”
聽完此言,中遠方面的人頓時臉上變色,微微琢磨一下,就不得不承認顧鯤說的有道理。
其實,顧鯤就算不把這番話挑明,對他來說也沒什么實質性的損失。
但顧鯤這種貪婪的性情,當然希望自己賣出去的每一個人情,都被充分解讀、讓領情的人多領幾遍。
一魚二吃他還嫌不夠,最好一魚三吃,一魚四吃。所謂蚊子腿上刮肉,抓住只蛤蟆都要攥出油來。
玉望使人年輕,貪婪使人上進。
何嵐略一琢磨,立刻想到一個問題,反問道:“這么說,你之前已經偷偷找過殼牌的人了?我還以為,你一直很仇恨布列塔尼人。”
顧鯤笑了:“我當然仇恨布列塔尼人,但這不代表我不會找殼牌——誰讓我有把握,料到殼牌會拒絕我呢?”
“你知道殼牌會拒絕你?”何嵐一時沒想明白其中關節。
“很簡單,我對布列塔尼人的民族劣根性了解太透徹了。要說這世上最見不得后起之秀的國家發展起來的民族,布列塔尼人絕對排的上第一。
大洋國人只是喜歡唯利是圖,但是他們還不屑于刻意損人不利己打壓后進,因為大洋國人是世界霸主,他們有這個自信。
而布列塔尼人,是日薄西山的過氣霸主,是人人喊打的落水狗,所以他們內心自卑,喜歡干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只為打壓后發展國家。就跟二戰的時候,他們哪怕明知自己肯定要讓出世界霸主地位,他們也要繼續給大洋國做狗來維持他們一貫的‘均勢策略’。
從每一個殖民地被趕走的時候,他們都巴不得看到這塊殖民地永久窮困落后下去,不管是印巴分治時挖坑埋雷害死幾千萬人,還是別的什么,始終都是這個邏輯。
這就導致,在東南亞金融危機中,布列塔尼人其實比大洋國人更挺索羅斯,布列塔尼人壓根就希望看到‘東南亞殖民地獨立后,只會越發展越落后’,來證明他們的優越,來證明他們所謂的‘殖民給當地蠻族帶來了文明’。
索羅斯可是在輪蹲經濟學院念的大學,布列塔尼人一貫往自己臉上貼金,在索羅斯每次虛偽地表態‘自己是一個哲學家而不是投資人,投資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哲學理念正確’時,布列塔尼人都會跳出來鼓吹說這是布系的哲學,是布籍哲學大師卡爾.波普的哲學。
這一次,我擺明了是為了‘制造假新聞’而求勘探,布列塔尼人既然覺得這里面沒有多少利益可圖,也就懶得為一丁點勘探費而‘助我為虐’了。殼牌的人權衡之后,肯定是覺得‘跟賺一點計件制的勘探費相比,還是讓布系自由市場哲學在東南亞教訓一下人類,體現布列塔尼優越性’更值錢了。我假惺惺求他們一下,也是方便將來堵他們的嘴,讓華海油的進場顯得不像是‘搶殼牌的生意’。”
華海油進入殼牌的勢力范圍搶生意,和“殼牌主動看不上這個小生意,拒絕不想做,然后華海油再來撿漏”,在國際石油勢力范圍的劃分問題上,性質是截然不同的。
石油是一門可以輕輕松松導致戰爭的生意,多少西方軍火巨頭鼓吹為了石油殺人放火不擇手段。
所以,顧鯤必須把前期功課做到嚴絲合縫,萬無一失,這樣才能在夾縫中殺出一條血路來,履險如夷把這事兒推進下去。
換句話說,別以為“鼻屎小國在自己的國土上開采毫無疑問屬于自己國家的石油”,是一件多么輕松的事情。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沒有顧鯤這樣的操作先去堵嘴、把國際關系層面的風險徹底預警性擺平的話,換個只有石油沒有腦子的統治者來魯莽操作,那他的國家早就變成第二個伊拉克或者蘇丹了。
所以,就算將來看到顧鯤大賺爆賺,也沒什么好羨慕的。
這是他陰險到了極致的國際關系專業嗅覺應得的。
從這一點來說,他還應該感謝索羅斯跟他的對抗,制造了這個機會。
前算華海油,后算殼牌,方方面面的利益關系,都在這次的煙霧彈中不知不覺擺平了,將來想反悔都沒借口。
有感于顧鯤的遠見卓識,何嵐等人也充分從顧鯤身上學到了不少對自己有利的話術。
然后就回國去,不由自主按照顧鯤的剖析,找到了華海油方面的高層,陳述利害,勾起了華海油入局的興趣,還白白撈了一票“為兄弟單位開拓重要海外市場”的大人情。
據說中遠方面,葉老板唯一僅剩的頂頭上司,也對葉老板到總部履新后的表現,大加贊賞,進一步鞏固了葉老板將來接任的籌碼。
何嵐也被各種渠道明著暗著稍稍嘉獎了一下,具體顧鯤也不知道,也不敢問,反正不必多提。
然后,華海油方面匆匆給顧鯤報了一個價格。
他們的選擇,果然跟何嵐一開始想的差不多,傾向于按計件工程量收費。
“淺海區石油儲量勘探,保證到井深1200米以內的,勘探費按照每平方海里5萬元人民幣收取。
如果選擇分成合作模式的話,按照探明儲量的1015收取,具體看最終發現的油層深度而定,詳見附則…”
華海油方面的報價還是比較專業的,很細致,按照擔保油層深度來分別計價。
這也是國際石油勘探領域的慣例了。
很多外行人或許會覺得“這塊地皮底下有沒有油”,就是個簡單的二選一問題。但實際上并不是的。
因為如果以有沒有而論,那很多地方都會有油的,關鍵要看開采成本。如今國際油價還不到40美元一桶,稍微地質難度大一點的油,就劃不來了,開采成本可能會比油價更高。
這也是為什么21世紀以前,露西亞人在西伯利亞那些永久凍土帶的石油開發并不多,因為油太便宜了,犯不著開發那些難度大的。
90年代末的華海油,技術實力遠不如后世強大,所以太深的海底地層他們也沒這個技術實力去擔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