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嚓——”
打火機的清脆聲響在咸腥的海風中幽幽傳蕩,
微弱火苗輕輕搖曳,將外焰上的細長香煙點燃。
石仲德右手夾著香煙,狠狠吸了一口。
煙草香氣充斥口腔,尼古丁麻醉神經,心神放空。
嘴里吊著香煙,他把自己疲憊的身體靠在甲板扶手上。
雙眼愣愣望著前方,粼粼碧波在其瞳孔上浮現,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半年了啊…”
干裂嘴唇微微翕動,他低聲呢喃著。
石仲德是一個漁民。
從小就不擅長讀書學習的他,高中畢業之后,并沒有像周圍同學那樣,考到一所心儀的大學。
而是選擇留在了自己的家鄉,一個沿海的小漁村。
早出晚歸的日子辛苦且忙碌,但對于石仲德來說,卻已經知足。
一個溫婉勤懇的妻子,一對可愛乖巧的兒女,
生活清貧,卻充實、幸福。
本以為自己一輩子就會這么匆匆而過,但不幸的是,去年,他的女兒被診斷出了一種非常罕見的疾病。
即使接受了來自國家的補助,但昂貴的醫療費用,依然讓這個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陷入了近乎崩潰的狀態。
沉重的負擔,讓原本臉上一向掛著溫柔笑容的妻子,都變得憔悴、沉默了許多。
為了補貼家用,更是同時打著五六份零工,頭發也白了不少。
石仲德作為家中的頂梁柱,自然也拼盡了自己的全力。
他耷下面子,聯絡了并不熟悉的遠房表叔,求著關系,擠進了對方管轄的遠洋捕魚船。
雖說一來一回,他至少要在海上待將近七個月的時間,見不到妻子、兒女。
但收入比起之前,卻要高了幾倍。
想到這,石仲德臉上不由泛起些許笑容。
等漁船靠岸,把船上的漁獲都銷賣掉之后,
自己獲得的分成,再加上這幾個月的基本工資,應該就能把家里欠下的債給還清了。
到時候,如果收入比預期的高一點,他還想著順路給家中妻子、兒女置辦一套新衣服。
“半年了,娃娃應該長大了不少,衣服得稍微買大些,也能穿久一點。”
他心中如此想著。
“老石,還擱哪吹風呢?快進來,暴風雨要來了!”
忽地,
身后傳來的喊聲將石仲德的心思,從遙遠的家鄉拉了回來。
他身體微微一顫,
一時沒含住,嘴里吊著的,只剛抽了兩口的香煙,便掉下了海去。
旋轉、翻騰,
火星迸濺,
細長的香煙就像是秋天的落葉,被波瀾起伏的海水無情吞沒。
“來了!”
石仲德大聲回應道,
同時收起了自己望向海水的惋惜眼神,把視線投向前方。
只見那里,原本還是晴空萬里的天穹之上,不知何時,已經覆上了一層漆黑濃密的烏云。
“轟隆——”
耀眼電光閃爍,
雷霆的咆哮聲順著愈發猛烈的海風,自遠方傳來。
并沒有什么表情變化,石仲德只是遙遙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轉身朝身后船艙跑去。
雖說年齡并不算大,但祖祖輩輩都是漁民,從小跟著父親出海的他,至少在海上經驗這一方面,是自信不遜于人的。
海洋上這種多變的天氣,他見得不要太多。
即將到來的風暴,對于他來說,甚至還沒有剛才落下海水的香煙重要。
“砰!”
“吱啦——”
厚重的艙門被緊緊閉上,鎖緊。
石仲德輕輕呼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么,望著眼前船艙內正隨著波浪沖擊搖曳的昏黃燈光,他心中隱隱泛起了一抹不太舒服的感覺。
皺著眉,他微微搖了搖頭,沒再多想,邁步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嘩啦啦!”
轟隆——
猶如號角齊鳴般呼嘯的狂風,裹挾著鋪天蓋地的滂沱大雨,劈里啪啦地拍在金屬船身之上。
銀蛇般肆意地雷霆自高空蜿蜒而下,在冰冷空氣中留下一道道熾熱、奪目的光痕。
潮水洶涌、翻騰,
明明時間還是中午,但在頭頂天穹沉密鉛云的遮蓋下,卻有如黑夜般漆黑無比,光線暗沉。
小小的漁船,就像是一葉輕舟,在喧嘯澎湃的海浪中起起伏伏,微弱的燈光,好似隨時都有可能被陰沉海水吞噬。
船員休息室內,
“我不同意!”
石仲德滿臉漲的通紅,神情激烈地朝前方大吼道。
“不同意?你想讓我們跟你一起死!?”
一個身著船長制服的中年男子,一邊因為船身顛簸而用力扶著墻壁,一邊怒聲回道。
“二號倉已經進水了,船體負重過載,想要活命,那些漁獲就不能留,得通通丟掉,知道嗎?!”
“可是…”石仲德起身想要與對方爭論些什么,卻被身邊的表叔強行拉了下來。“小石,你冷靜點!錢還能再賺,命可只有一條啊。”
石仲德望著面前這些日子來一直照顧自己的表叔,緊咬著牙關,額前青筋暴突。
良久,
“砰!”
滿帶不甘心地拳頭,與金屬船艙發生猛烈碰撞,沉悶聲響迸發。
仿佛把心中情緒通通宣泄掉了一般,朝墻壁揮出一拳后的石仲德,無力癱倒在了座位上。
沒有在意這個危急關頭的小插曲,船長緊握手中的對講機,大聲吼道:
“小王,趕緊去貨艙,把那些…”
話還沒說完,
只聽“砰”的一聲,休息室的大門便被猛地推開。
只見一名渾身濕透的狼狽男子,大口喘著氣,沖了進來。
滿臉絕望,
“船長,五號…五號艙也進水了。”
“什么!?”
制服中年男子心中不由大駭,一時間仿佛整個世界都旋轉了起來。
他們所在的漁船并不大,
如果在正常狀態下,有兩個船艙同時進水,或許還有修補的可能。
但以眼下這種惡劣的情況,二號艙與五號艙的同時崩潰,無疑便宣告了船上所有船員們的死刑。
剎那間,絕望、消極的氛圍在船員間彌漫。
轟隆——
巨浪呼嘯著拍擊在船身之上,船體隨之劇烈晃動、搖蕩。
石仲德攤在座椅上,心如死灰。
灰暗的眼神,望向側邊的玻璃窗口。
一片晦暗,
唯有偶爾自天頂劈下的眩目雷霆,才能短暫揭開黑暗,照亮周圍的海浪波瀾。
這一刻,即將隨漁船一同葬身大海的他,心中不由想起了遠方家鄉的妻子,兒女。
忽地,他笑了起來。
“還好,至少出航前買了保險。”
“如果自己就這么沒了,這筆錢應該也足夠她們生活挺久了吧…”
就在這時,
他沒注意到的是,就在其窗外的某片海水陰影當中,
空間,驟然扭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