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廳內擺了一張八仙桌,李側福晉、宋格格、武格格都已經在用著了。
李側福晉斜眼睨了鈕祜祿氏一眼,“這就叫巴結到了馬蹄子上!”
鈕祜祿氏產后豐腴的圓臉一瞬間紫脹,她強忍羞憤,以謙和的語氣小聲道:“李姐姐,食不言寢不語。”
李側福晉不由一噎,但顧忌著四爺和嫡福晉都在明間用膳,如若在此爭吵,只怕會驚擾四爺,惹四爺不快。李側福晉咬牙低哼了一聲,她啐道:“再巴結也沒用!嫡福晉有大阿哥,還會看得上四阿哥?”
鈕祜祿氏臉色一白,她一直以為宋格格早先對她那些“建議”十有八九出自福晉之意,但這些日子她時常帶元壽來請安,卻未見福晉對元壽有多喜愛!
鈕祜祿氏不免有些不安,雖然兒子在膝下多養些日子自然是好,但若是福晉根本沒那個意思,那該如何是好?
宋氏微微蹙眉,福晉的確瞧著不像是有意撫養四阿哥的樣子…若真叫李氏的兒子做了世子,這個女人還指不定囂張成什么樣子呢。
一頓飯,宋氏和鈕祜祿氏都吃得味同嚼蠟。
寒冬的傍晚,福攸堂外寒風凜冽,堂中卻是溫暖如春,炭盆中一片通紅,剔紅花架上擺著一盆盆蘭草、水仙,尤其是水仙,花葉裊娜,清香陶陶。
花梨木大桌上,有不少綠生生的鮮菜,涼拌豆苗、素炒三絲、玉筍蕨菜、鮮蘑菜心——在這個時令,這些鮮蔬可比大魚大肉稀罕多了。
既是一家子共用家宴,因此餐桌不算大,各色葷素菜肴分批次上了五輪,每輪都是五簋碗十件,算不得奢靡,這在雍王府,只是尋常便飯。
林羨余與四爺坐上頭,小輩兒女分坐兩側,至于元壽阿哥——吃奶的娃娃沒人權,被乳母抱著站在一旁看著便是。
酒足飯飽之時,便已經是夜色沉寂。
撤了殘羹冷炙,林羨余叫人給四爺呈了一碗六安瓜片消食。
禛端著茶盞,掃了一眼大紅嬰戲圖襁褓中的元壽,這孩子已經睡得酣甜了,白胖的孩子總是格外討人歡喜,禛問道:“元壽最近胃口如何?”
鈕祜祿氏忙上前二步,先一福身,然后才低眉順眼回話:“回四爺,乳母的奶水甚好,元壽吃得也香。”
禛“嗯”了一聲,抿了一口茶水。
旁邊侍立的李側福晉突然出聲了:“如今天氣寒冷,今日更是飄了半日的雪,鈕祜祿妹妹何必一定要抱元壽阿哥過來?若是凍著小阿哥可如何是好?”
鈕祜祿氏面色一緊,急忙解釋道:“妾身是晌午就帶著元壽來給嫡福晉請安了,那會子天氣尚且不錯。”
宋格格忙一笑道:“是呢,晌午那會子日頭甚好,哪兒想到才過了一會兒就下起雪來。”
禛聽著外頭的冷風,便問道:“外頭還下著雪嗎?”
蘇培盛忙躬身回話:“這會子風雪正緊呢。”
宋格格趕忙屈膝一禮:“爺、福晉,可否讓元壽阿哥今晚留在福攸堂暖閣?這樣就不必擔心元壽阿哥招惹風寒了。”
林羨余一愣,這個宋氏…似乎最近與鈕祜祿氏多有接觸,而鈕祜祿氏也請安頻繁,似乎隱隱有請她撫養元壽阿哥的意思。
雖說元壽還算可愛,但他將來可是會成長為超級大渣男、頂級敗家子弘歷啊!
禛點了點頭,“那就暫留一晚吧,福晉以為如何?”
禛看了自己福晉一眼。
林羨余無語:你都這么說了,我還能拒絕嗎?而且居然都不問問鈕祜祿氏這個親娘的意見 好吧,四爺就是這么一個人,小妾有毛資格提意見啊?
林羨余點了點頭,“那鈕祜祿氏,你明日再過來接元壽吧。”
“是,叫福晉費心了。”鈕祜祿氏忙屈膝致謝,一副溫恭婉順的樣子。
每日家宴過后,禛都會留宿林羨余房中,今日也不例外。
禛不喜吵擾,喝了消食茶,便道:“行了,今兒也不早了,都回吧。”
一干侍妾、子女正要行禮辭安,李側福晉卻忙道:“爺,舒宜爾哈年紀也不小了,不知這婚事——”
禛蹙了蹙眉:“爺擇好了人選,自會告訴你。”
四爺就是這么個人,小妾你還想插手子女婚事?哪怕是你親生的也不成!
李側福晉小心翼翼低聲問:“妾身聽嫡福晉說,您在前頭銀安殿接見了顧儼大人,莫非…”說著,李側福晉露出了不大情愿的神色,“舒宜爾哈自小錦衣玉食,哪里過得了清貧日子?”
禛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去。
林羨余撫了撫額頭,深覺無語,進府這么多年,這個李氏還是這樣拎不清!哪怕你是舒宜爾哈的生母、是王府的側福晉,舒宜爾哈的婚事你若只是關心詢問一下也就罷了,卻偏生要質疑四爺青眼的良婿人選!
“哐啷”一聲,禛將茶盞重重撂在炕幾上,“無知蠢婦,你懂什么?!”
四爺這話不可謂不重,又是當著李氏的一干兒女,簡直不啻是當面耳光。
李氏一張老臉瞬間青紅交加,又是畏懼又是羞恥,一時間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這個時候,站在一旁的三阿哥弘時忍不住為親生母親抱屈:“阿瑪,額娘也只是關心二姐姐的婚事。”
“住口!”禛當即一聲呵斥,“長輩說話,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兒?!”
本質上,四爺是個封建大家長,講究妻妾尊卑、長幼有序,素日里也從不許兒女頂撞忤逆。
見狀,二阿哥弘昀連忙一把將弟弟拉了回來,躬身道:“阿瑪息怒,三弟還小,他不懂事。”
弘昀自小體弱,明明只比大阿哥弘昐小了兩歲,個子卻只有哥哥胸口高,也只比七歲的弘時高了小半個腦袋。整個人也格外瘦些,小臉上常年不見血色,迄今為止,騎射只學了步弓。
做父母的,總會憐惜孱弱的孩子,禛也對這個兒子也格外包容些,他語氣和緩了些:“弘昀,不必護著他!”
旋即禛再度板起臉,“上頭有個不懂事的生母,也難怪他這樣沒大沒小!!”
李氏老臉如被扇了幾個耳光,紫紅難堪,眼圈也一瞬間紅了,她掩面哭泣:“爺當著孩子們的面兒,好歹給妾身幾分顏面吧!”
禛是愈發看不上李氏了,弘昀體弱,不能刻苦讀書也就罷了。弘時自小康健,卻被李氏寵溺地頑皮又憊懶,讀書不用心,騎射更是怠懶!入讀都一年多了,竟還沒糾正回來!
禛心道,看樣子得叫書房先生更加嚴厲些才行!
禛哼了一聲,“幸好弘昐自小是養在嫡福晉膝下,否則——”
后半句禛沒說出來,但意思已經是明擺著的了。
見狀,弘昐忙道:“阿瑪息怒,李額娘也是太過關心二姐姐,才失了分寸。”
這些年,弘昐都是稱呼林羨余為“額娘”,稱呼生母李氏為“李額娘”。
李氏含淚別過頭去,不去看這個兒子。
他們母子,終究是生分了。
舒宜爾哈小臉上滿是局促不安,見生母遭訓斥,她咬了咬嘴唇,連忙上前噗通跪了下來,“阿瑪別生氣了,都是女兒不好。”
禛板著臉道:“你又沒做錯什么,起來!”
這時候,立刻又侍女上前將二格格攙扶了起來,舒宜爾哈慌亂地抬眼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小聲怯怯道:“額娘她不是有意頂撞您的。”
禛揉了揉眉心,冷冷看向弘時:“孽障,回去把《孝經》抄寫十遍,年前交上來!”
弘時小臉瞬間都要哭出來了。
林羨余暗道:孝經全文一千九百余字,十遍就是一萬九千字,這可是要用毛筆一筆一筆寫就,弘時才七歲,寫字本來就慢。而且素日里還有那么多課業,先生還動輒要留家庭作業,這下子弘時怕是要抄斷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