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倉，模擬造一臺特異點隧道盾構機。”艾瑞克斯進入世界倉的體驗房間，對這里的控制系統說道。
正在驗證權限…驗證通過，正在生成。提醒：特異點隧道盾構機功能復雜，模擬它的運行需要大量算力，這會終止世界倉其他模擬室的運行。目前正在使用的模擬室還有…0臺，符合運行條件。正在生成，還需要47秒，請稍后…梆梆嗶鐺，梆梆嗶鐺梆…
伴隨著一陣金屬零件互相拼接的撞擊聲，一臺巨型列車樣子的設備出現在艾瑞克斯面前。它的前后大約有四百米長，其中只在一端有個五米見方的小型控制室，其他的部分全都是能量核心以及名為“虛力場發生器”的元件。整個機器被銀白色的特種金屬外殼包裹著，避免一切外來的干擾。哪怕是在控制臺上，也只能看見未啟動、運行中、運行完畢三個狀態顯示，其內部到底發生了什么，根本看不到。
艾瑞克斯的想法很明確。既然世界倉里面缺少足夠的理論知識，那他只能靠自己的觀察來學習。“世界倉，將盾構機的外殼去掉，然后運行它，我要看看里面。”
無形的手拆掉了設備的外殼，暴露出內部的元器件。艾瑞克斯不止一次看過盾構機的設計圖，看到實物之后自然要好好對照觀察。他調整自身的姿態和位置，來到虛力場發生器開端的部位，就留在這里重點關注此處的維度、空間和引力變化。“啟動設備，檢測模式運行。”
虛擬的能量開始注入設備，世界倉的虛擬空間一陣搖擺，這讓艾瑞克斯有些意外。為了更好的觀察設備，虛擬的場地里空無一物，只有向遠方無限延伸的灰色以及四周提供柔和照明的“不存在”光源。按照設備的設計原理，它在運行時會產生引力場，但是周圍并沒有其他質量，因此引力也無處落腳。等等，會不會是這個原因？
“停一下，在周圍生成一個等同于造化道途號質量的星艦，將這個設備包圍起來，如同它就在造化道途號中似的。不需要還原造化道途號細節，只需要質量。”
這種條件非常容易滿足。灰色的霧氣中憑空出現了墻壁、走廊和艦體，它們沒有貼圖、只有三角形構成的空間框架，然后填充了質量。這些質量所產生的萬有引力增強了虛擬空間的可信度，不光是盾構機，艾瑞克斯也覺得舒服了不少。
再次啟動設備，震動果然沒有了。艾瑞克斯能夠看到能量注入設備，經過高度壓縮，來到能量轉換成質量的邊界強度，并以此產生引力。
通過領域的反饋，引力的感覺出現了。盡管知道周圍的一切都是虛擬的，但不得不說，世界倉的功能非常強大，在艾瑞克斯感受的分辨范圍內一切都顯得非常真實。引力一波一波襲來，強度不斷螺旋上升，作用范圍卻在不斷縮小，慢慢集中到盾構機的前端。就這個階段來說，除了一個縮小一個擴張外，它與引力屏障發生器的工作方式沒什么差別，完全是標準的能量—引力轉化。
許多燈亮了起來，監控屏幕顯示設備正在運行，能量轉化成了引力，引力拽著周圍的物質，一些燈關閉了，一些燈轉為閃爍，隨后監控屏幕顯示“設備完成運轉，一切功能正常”。
嗯？這就完了？艾瑞克斯撓撓頭。“我這是看了啥？好多小燈泡閃啊閃，然后告訴我運行結束？再來一遍，這太古怪了。是不是我錯過了關鍵的細節？”
這一次，艾瑞克斯將領域集中到設備的關鍵部件上，投入全部注意力，小心翼翼、細致且耐心的感受，仍舊沒有任何新鮮的東西出來。他開始覺得不對勁，于是讓設備正式啟動，并把金屬外殼裝起來，同時把自己也裝在保護殼里面。但是換了這個姿勢之后，特異點隧道盾構機表現得仿佛還是一臺逆向的引力屏障發生器。
換姿勢之后再換位置，艾瑞克斯根據設計圖在盾構機各個部分體會它的運轉，也讓它保持運行狀態，然后自己變身幽靈，到處鉆來鉆去。經過徹底的搜查，艾瑞克斯仍舊沒有發現這臺機器有任何特別之處。
“不對啊，引力屏障由擴張變為集中，最終的結果是在原子尺度上形成微型黑洞，持續十萬分之一納秒并消失，釋放的能量會讓宇宙膨脹稍微加速，但不會有第二種結果——而且它就是這么運行的，沒有錯啊…”
艾瑞克斯深呼一口氣，讓自己先冷靜一下，從頭捋一遍整個過程。在他的大腦中還有一套與世界倉虛擬空間類似的系統，那就是克總空間，當即中運行算力的時候，它也可以模擬一些效果。不過在克總空間中的模擬結果也是一樣，那就是沒有結果。
“不對，所有的模擬都必須先有實際數據，不然只能叫空想或理論預測，而不是模擬。”艾瑞克斯摸摸后腦勺，改了一個思路。“世界倉，你有沒有特異點隧道盾構機的運行數據？”
沒有收錄該設備的具體運行場景。
“沒收錄？那剛才的是什么？只是它運行時候的監控結果…世界倉，你這種采樣是不規范的，浪費我這么多時間。”艾瑞克斯搖搖頭，正想退出，卻靈光一閃想到一件事：“世界倉，造化道途號的一個基本功能是記錄那些重大科學事件，尤其是新宇宙世代相關的，從而更好地適應新規則，改造舊星艦對不對？”
您說的完全正確。
“把穿越特異點時的情況重演一遍，我想體會一下。”
世界倉沉默了，整整一分鐘都沒有給艾瑞克斯任何回饋——這很不尋常。
“世界倉，還在嗎？”艾瑞克斯朝著空氣揮了揮手。“造化道途號作為親歷者，穿越特異點這么重要的事情不會沒有記錄吧？如果沒有記錄的話，我要知道為什么沒有記錄。”
經過查詢，對您的要求做出如下反饋：模仿特異點非常危險，有98的可能突破世界倉的安全控制界線，對使用者的生命造成嚴重威脅，當安全界限被突破后，死亡率接近百分之百。世界倉記錄了當時的情況，但世界倉不能威脅高權限使用者——也就是您——的生命，因此無法向您重現當時情景。
“僅僅是播放視頻音頻資料也會致命嗎？”
經過查詢，回答如下：特異點沒有音頻和視頻，時間、空間與信息在特異點不表現一般認知下的常態。它有很大可能顛覆認知，造成人腦的神經性毀壞…
“等一下，這里不對！”艾瑞克斯說道：“我就是穿過特異點來的。若是接近百分百死亡率，那么小隊里怎么會有多人來到這個新宇宙紀元？”
世界倉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世界倉沒有收錄探索小隊穿越奇異點的情況。特異點的危險警示是根據地球·環盟對特異點的試驗研究結果做出的。
“那么你這里有特異點的研究…哦，對了，你沒有，我以前問過。”艾瑞克斯揮揮手，解除了模擬出來的盾構機和造化道途號，自己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無盡灰色空間里，拖著腮幫子思考問題。不一會兒，世界倉在模擬空間里造出一個柔軟的紅色真皮沙發，前面還配套一個圓形的小茶幾，上面用長圓柱的玻璃杯裝著水，水散發著裊裊的熱氣。
“謝謝，你很周到。”艾瑞克斯坐進沙發里，拿起杯子。水杯有些燙手，但不會燙傷，水溫正好是吹一吹就可以啜飲，暖胃暖心的程度。
多喝溫白開水對健康好。
“多喝熱水還可以包治百病呢。”艾瑞克斯笑笑，隨后放下水杯，說道：“世界倉，別把剛才我說的話當成理論，千萬別誤導別人。對健康有益不代表包治百病，它…”
它只是一句表達關心的祝福語。
世界倉居然接上了艾瑞克斯的話，這種事太古怪了。就在艾瑞克斯疑惑的時候，他旁邊又多了一張紅色的真皮沙發，里面坐著一個與艾瑞克斯一模一樣的人。他翹著二郎腿，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這個表情，看起來非常眼熟。
“克總？你怎么會在這里？”
你能識別出我來？還是只是胡亂猜測？你對克總很熟悉嗎？
艾瑞克斯立刻張開領域。不管是引力還是其他能力，都不能與另一張沙發上的人產生交互。他又仔細看了看隔壁沙發上的人，然后搖搖頭：“不，你不是克總。雖說已經很像了，但在幾處微小的地方還是有區別，給我的感覺不一樣。你是什么？”
我是世界倉的系統管理程序，你可以叫我世界索引。我不是人工智能，但是我的計算能力和模仿能力超過已知的任何人工智能，也包括社會學智能。以這樣的形象出現，主要是因為非人工智能的智慧生命在看到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個體時，情緒會非常警惕，精神會高度集中。對危險的感應和由此產生的想象，是生命產生智慧的根基。
“你的意思是人工智能見到自己的復制體，不會緊張？那他們會是什么狀態？”
沒有任何變化。超過97的人工智能對于自己的復制體不會有任何反應。對人工智能來說，他們見到復制體，就像一個人在街上看到還有另外一個人，感覺一切正常的。
“邏輯上很通順，那么問題就是：你出來干什么？”
世界倉的系統管理程序有自己的職責，除了維護系統、發布警示、收集新知識之外，我的重要職責就是區別對待。世界倉里面的知識來自長期的收集和維護，雖然知識是對世界的認知和解釋，本質上伴隨世界而生，或者說由世界創造，地球·環盟也并非所有知識的發現者，但收集和維護的工作自有其價值，這一點無可辯駁。這個價值帶來一個權利：讓誰看，不讓誰看，以及讓誰看什么。
另一個克總一擺手，桌子上又出現一杯熱水，他直接向前探出身子，拿起來一仰脖子喝了下去，然后吐出一口氣，說了句：果然還是有點燙。艾瑞克斯瞇起了眼睛，他大概猜到這杯熱水有可能激活了身份識別和測試的程序，他的舉動滿足某些條件，世界倉才把“克總”創造出來。
你的頭部有一塊來自世界倉的高模模塊，它相當于世界倉的逃生飛船。我知道世界倉現在就和山河社稷號的系統艙距離不遠，你可以認為那塊碎片就是世界倉的系統艙，它具備完整的功能。那塊碎片激活后，與世界倉進行了高維通訊，我也就將一個空白的世界索引發了過去。你管我叫做克總，克總是你那個系統艙里的世界索引吧？
艾瑞克斯點點頭，他終于確認世界索引是怎么來的，為什么會有不同。
“通過對我持續地觀察、掃描、計算和模擬，你才創造了這個形象，對不對？”
是的。你能看出差別來，是因為你和過去的自己不同，因此生成的世界索引也就不同。艾瑞克斯艦長，我的出現意味著世界倉再次確認了你的身份，可以向你開放更多功能。
“天啊，太好了。我太想知道維度、引力、空間的理論關系以及技術和工程應用。哦，對了最好還有時間的。我一直在思考時間與維度的關系，是否…”
艦長，你想要看的這些，世界倉的確沒有。我只能判斷給不給看，不會在知識與資料方面說謊。收集與維護知識帶來的自然權利中不包括對真相撒謊。
“喔？雖然不喜歡這個結果，但是我認可這種精神。不給看就不給看，但是不撒謊…”艾瑞克斯撓撓頭：“順嘴問一句：自然權利還有什么？”
本土星球的自然生存和發展，與其他文明建立平等關系，宣布并維持中立從而獲得和平，通過合理申訴來結束不平等關系，先驅探索帶來的先占權利，航行科技帶來的自然邊界。嗯…大的權利主要就是這些，還有一些非常細分的，我就不占用你寶貴的時間了。
“特異點的控制權就是先驅探索先占權利的延伸，對不對？”
的確是這樣。所以我非常感謝你的探索，沒有你就沒有我。喔，這是程序的表現，并非人工智能的情緒反應。我不是人工智能。
“行吧。其實是人工智能也沒什么。人還有好人壞人、善人惡人，出現瘋子的歷史比人工智能要久遠多了，也沒見誰說要因此消滅人類。”
你是沒見到過。但是我現在要說的不是我，而是你：你是否有能力觀看特異點。
星平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