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比小野還‘野’的王哲跑了回來,小心翼翼地端著玉米遞給小野。
“燙,慢點吃…”
一直在暗中偷偷觀察這邊動向的白財皺了皺眉,這電燈泡當的真不舒服…
微微側頭,瞥見江北和程鷹也都有些尷尬。
白財忽然覺得自己的瓦數似乎有些太亮了,于是笑笑便晃到了一旁,走到江北和程鷹附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突然,一個戴著大黑墨鏡的警察忽然向江北幾人走過來,膽小的白財緊張地往后退了幾步,倒是江北和程鷹坦坦蕩蕩。
她故作鎮定地對著警察叔叔傻笑起來。
可墨菲定律總是那么準,怕什么就來什么…
警察直奔白財,輕聲道:“我們所長想見你。”
“啊?!”
白財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個也戴著大黑墨鏡,大肚翩翩的矮警察沖她微微點了點頭。
江北壓低聲音問向程鷹:“這什么情況?”
程鷹也是一臉茫然:“不知道啊…”
“為什么呀…”白財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緊張的發顫。
“哦,我們要拍一些宣傳照片,希望有游客聽我們所長講解的鏡頭,可以麻煩你出一下鏡嘛?”
警察說完靦腆地笑了笑,又轉過頭對江北說道:“如果你們也方便的話,可以一起來。”
聽到這話,所有人那顆懸著的心都放下了。
白財和江北異口同聲的回答道:“可以啊!”
對于這種偶然的默契,兩人先是一愣,然后相視一笑。
此時的高臺上聚集著幾個攝影師,有的穿著制服,有的則身著便衣。
小野和王哲溜跑出去過二人世界,江北等人和剛買完烤玉米的裴蓓及黑炭妞便跟了過去。
裴蓓的加入,讓白財格外的關注。
這個稚嫩女孩兒,偷偷的打量著裴蓓。心里嘀咕著江北、裴蓓、黑炭妞,三個人的關系。
乍看上去,這三個人很容易被誤認為是一家三口。
但當她細細觀察后便能發現,黑炭妞對于裴蓓的態度,其實并不親近,反而有種隱藏的很深的懼怕。
江北和裴蓓之間,也絕對不是戀人或是夫妻,他們兩個更像是一對兒結伴出游的朋友,而且是普通朋友。
這就讓白財更迷糊了,那他們到底是什么關系?
裴蓓是個掌控全局的女人,對于白財的眼神也早早就察覺到了,不過她也沒有在意。
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攝影師鼓搗著的長槍短炮上,她輕聲道:“江北,一會我們也拍幾張吧。”
裴蓓是個剛剛入門的攝影愛好者,對于記錄美景這件事很是上心。
昨天就曾向江北請教過關于相機的使用技巧。
白財則比裴蓓的技術強了不少,勉勉強強也能算得上是初級發燒友的水平。
聽到裴蓓這話,她驚喜道:“好啊,好啊,一會兒我們一起拍。”
江北的背上背著黑炭妞,輕輕點了點頭。
黑炭妞此時正樂呵呵的捧著一棒玉米,忘我的啃著,根本沒注意到大人們的對話。
因為機位并不止一個,所以幾個鏡頭下來并沒有浪費太多時間。
等‘扮’完了游客,江北等人便退回到了停車的地方,各自從車里取出了相機,然后在現場找到了每個人自己中意的角度,用鏡頭記錄著自己眼中最美的甲居藏寨。
白財的拍攝風格和江北截然不同,或者說他們對于人與景色的處理,有著很大差距,這點無關于技術。
江北熱衷于純凈的自然構圖,不喜歡把游人攝入圖中;而白財則偏偏喜愛以人物為主體,以自然為透視背景,塑造一種旅拍的感覺。
其實江北也并非完全不喜歡拍人,只不過這要局限于拍攝的是誰!
至今為止,他的鏡頭下,只有過兩個真正的主角。
一個是整把烤玉米一粒粒塞進肚子里的黑炭妞,另一個便是已經在南京再次爆紅的吳雅。
至于其他的人,江北則拍的很少。
相比于唐語嫣,他并不愿意在過多的去‘偷窺’別人的人生。
白財拍了半天,不知怎的,她突然發現自己的鏡頭中,總會有意無意的捕捉到一個消瘦的身影。
而那個消瘦身影的身側總是跟著一個拎著玉米的羊角辮女孩。
毫不知情的江北成了白財視角里的‘主角’,他正在認真的鼓搗著手里的單反,表情是那么的專注,眼睛是那樣的干凈,清澈。
白財拍下最后一張照片,看著照片查看器里的江北,不知不覺便陷入了一陣發呆之中。
連小野和王哲去而復返她都不曾察覺。
她在腦海里想著昨晚的畫面,一個消瘦的背影背著一個瘦弱的小女孩。
溫暖又治愈。
“嘿嘿…”
小野的偷笑聲,打斷了白財的臆想。
她白了小野一眼,說道:“還笑!你剛剛跑哪兒去了?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也不怕我丟了!真是見色忘友!”
王哲和小野相視一笑,小野道:“我的小白菜呀,你別倒打一耙賊喊捉賊,我剛剛可是什么都看到了,你哪兒需要我啊現在。”
“…什么…啊!”
“還裝,不信你把相機給我!”小野作勢就要去奪白菜脖子上掛著的單反。
小白菜瞬間臉色漲紅,躲過了小野的‘偷襲’,慌張逃開:“不和你說了。”
俏臉通紅的白財一路逃到了江北身側還渾然不覺,猛地抬頭便看到了那個手持相機,看著她微微發愣的男人。
“啊!我是…不是打攪到你了?”
江北搖了搖頭:“沒事,我這塊電池剛好也沒電了,就先不拍了…”
原本白財還想聊點什么,卻聽見遠處的程鷹對江北喊道:“下一站啦!”
她扭捏的低聲道:“再…再…見…”
江北笑著嗯了一聲:“再見。”
說完便轉身抱起黑炭妞走向了程鷹和裴蓓兩人。
白財看著江北他們離開,視線緩緩收回,表情有些失落。
小野搖頭嘆氣道:“怎么就不敢大膽點兒去要個微信呢?”
“要了微信干嘛?”
“邂逅,拉手,接吻,滾床單啊!你笨啊你!”
聽著小野露骨的話,白財意外的沒有臉紅,輕輕的點了點頭:“再然后呢?”
“要什么再然后?”
“邂逅,拉手,接吻,滾床單,然后呢?”
“繼續重復第二三四步驟唄,不然你還要怎樣?結婚嗎?”
白財不打算和小野這個瘋丫頭再討論下去,起身走向他們的那輛SUV。
王哲等到白財走遠,這才憂心忡忡的問向小野:“你對我是不是就是這種心態?”
小野轉過頭瞪大了眼睛,嘚瑟的晃了晃波濤洶涌的胸前風光:“那我這個床單,你滾是不滾啊?”
王哲不假思索道:“滾啊!”
黑炭妞坐在車后座上,身邊是她莫名害怕的裴蓓。
對于她而言,因為不知道下一個目的地是什么,所以窗外掠過的每一份景色都是驚喜。
在黑色森林里閃著綠光的河流,馬路邊穿著紅色嫁衣的新娘,藍色的天和白色的云,無憂無慮的大黑牛…
換下江北,程鷹承擔起了司機的職責,用他的話說,從這一刻起,程大導游上線了。
將江北等人載到一個觀測點,他指著遠處說道:“看!雅拉雪山!好看得很!必看!”
江北并不知道雅拉雪山是哪座雪山,也從來沒有聽過,但既然程鷹為此專門停了車,那想必就很有名了。
于是江北、裴蓓、黑炭妞三人稀里嘩啦下了車,跟著程鷹的腳步,找到了一個極佳的觀景點。
穩住腳步后往遠處一看,果然好看的不得了。
佛教有一種古老的宇宙論,即巨大的須彌山形成宇宙的軸心,環繞著山的是太陽、月亮以及諸洲。
在藏傳佛教盛行的地方,高聳圣潔的雪山總是神靈的象征。
程鷹告訴江北,雅拉雪山藏語全稱為“夏學雅拉嘎波”,意思為東方白牦牛山,它是史書所記載的四大神山之一。
雪山是一種很奧妙的存在,你遠遠看著他,就能感受到自然的浩瀚與自身的渺小。
但各自雪山的氣質又是不同,有的雪山讓人感到害怕,有的雪山讓人感覺商業氣息濃重,有的雪山則讓人感到圣潔。
在灰白色的群山后面,就是雅拉,它便是就能讓江北感到圣潔的那種雪山。
在一片迎風招展的經幡后,可以看到雅拉雪山山頂峰壁千仞,高不可攀。
那里終年白雪皚皚,像一頂閃閃發光的皇冠。
兩旁的高山像兩隊侍衛,莊嚴地守護于兩側。
紅松、紅杉、楊樹、槭樹…
此時的它們的顏色正處于一年中最為枯燥無味的階段,但是它們雖然沒了以往的色彩繽紛、交織交錯,但卻為這雪山添上了一份山水畫般的寫意味道。
蒼涼和寫意,有時候也只隔一線。
被寒風吹冷的陽光穿越紅杉樹枝投下光影,似是薄霧又似是碎雪的一層‘白沙’在林間氤氳著…
江北恍惚間,竟是不知是雪山讓人驚覺有神明,還是神明將崇拜引向了雪山。
裴蓓雙手合十,輕輕的閉上了眼睛,她面朝雅拉雪山,低聲道:“神啊,讓她安息吧。”
江北和程鷹并沒有聽到裴蓓那微弱的聲音,只有她身側的黑炭妞聽的真切。
黑炭妞并不知道‘安息’這兩個字該如何寫,但她卻對這兩個字有著深刻的記憶。
父母離開她的時候,身邊的人就會對著那兩張黑白色的照片說出這兩字;然后是叔叔;最后是奶奶。
她清楚的記得,在她奶奶離開人世的時候,江北就曾對她說過無數遍,你奶奶會安息的。
對她而言,這兩個字是可怕的,她在這一刻察覺到那原本令她害怕的裴蓓,竟是有些可憐。
黑炭妞拉了拉她的衣角,小聲詢問道:“你哭了嗎?”
“我曾經有一個兒子和丈夫…”
“我知道,后來他們死了對嘛?”
裴蓓有些吃驚,吃驚于黑炭妞這個小小年紀的丫頭,竟是把‘死’這個可怕的字眼如此輕松的說出了口。
她覺得自己在這個話題上,或許不該把黑炭妞當做一個普通的小孩子,她沉重又悲傷的點了點頭,眼淚滑落的同時,她低聲道:“是啊,死了,一場可怕的車禍。”
黑炭妞從裴蓓身側,走到了她的身前,拉著她的手,讓裴蓓這個已經步入的女人蹲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伸出小手,幫裴蓓擦掉了眼淚,平靜道:“我的父母也是死于車禍,然后我叔叔也死了,過年的時候,我奶奶又死了,我知道他們永遠都會不來了。”
裴蓓抬起頭,眼中帶淚的看著眼前這個小丫頭,愣愣無語。
這是多么悲慘的命運?
這是多么令人難以承受的痛苦和委屈?
一個還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要承受比自己還要沉痛的痛苦,上天真的公平的嗎?
在裴蓓看來,擁有雪山的藏傳佛教是幸運的,因為雪山本身的莊嚴與無常總能啟發人許多,也能讓虔誠的藏教信徒有一個心里的依靠。
不像她和黑炭妞,只能把這足以填滿整個川西大山的悲傷藏于心底,每每想起都要撕心裂肺。
江北和程鷹注意到了一大一小兩個女性的異樣,但彼此很有默契的沒有上前。
程鷹拉著江北走向另一邊,輕聲道:“裴蓓這兩年變化很大。”
“看得出來,她心里藏著很沉的故事。”
“曾經在學校里的她,就是個能把全校男生都比下去的女強人,不論是學習還是工作,這二十年來在我們眼里,她都是一騎絕塵的那個高不可攀的人。”
“這也看的出來,哪怕是現在她的氣場也很強大。”
“你看到的只是她經歷了一些事情后的樣子,但卻不知道她以前和現在的對比有多夸張,試問如果讓你在一夜之間失去了丈夫和兒子,你會變成什么樣?”
江北沉默了,他此時也終于明白了,原本害怕裴蓓到骨子里的黑炭妞為什么突然和她那么親近。
同病相憐,同命相連。
程鷹繼續道:“她曾經是清華大學最年輕的博導,也是一個上市公司財務總監的妻子,吃穿不愁、生活環境優秀,如今卻把自己封死在自己思想的黑屋中,不肯走出…別看她平時沒什么事情的樣子,其實已經到了不吃藥物就睡不著的地步。”
寒風吹過,刮起一片經幡,獵獵作響。
江北瞥向遠處得黑炭妞和裴蓓,他扯了扯嘴角:“但愿她們未來能得到解脫。”
程鷹嘆了口氣:“那樣最好。”
離開雅拉雪山時,四人都收拾好了各自的情緒。
黑炭妞和裴蓓仍舊坐在后排,但黑炭妞已經不再躲著裴蓓,而是伏在她的腿上輕輕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