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老家饒河地處東北,臘月時節,可謂天寒地凍。
此時的氣溫低至零下30多度,這是吳雅第一次體驗此等嚴寒。
雖然京城的冬天也很冷,但同此地一比,小巫見大巫。
江北家過年有個沿襲了幾十年的傳統,江北的父一輩,男丁都要帶著家眷返回農村老家。
而此時的江北和吳雅,則正在農村的野外踏雪嬉戲。
皚皚白雪覆蓋整個世界,空氣干燥且冷冽。
吳雅裹著厚實的羽絨服,頭上戴著和她及其不搭配的狗皮帽子,手上帶著軍用手悶子。
手悶子是東北冬天用來御寒的手套,不過和傳統的手套不同,手悶子只有兩個指套。
大拇指單獨使用一個指套空間,其余四根手指共享另一個指套空間。
這樣的手悶子,在冬天很暖和,但賣相卻憨憨傻傻,無比呆萌。
現在她這副打扮,估計沒人會信她是國內最炙手可熱的歌手,倒是“翠花”這個稱呼,十分貼切。
“大叔,你在這里生活了多久啊!”
吳雅蹲在路邊,捧起了一大捧積雪,雙臂一揮,揚到空中。
雪花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亮亮,落在江北臉上,冰冰涼涼。
江北吐著濃郁哈氣,笑道:“初中之前都在這里。”
“那我們住的那個大房子是誰家的?江南他們家的嘛?”吳雅好奇的問道。
這個村子地處偏僻,所有村民的房子都是規制相差不多的普通民居,只有他們住的那個院落里,有著一個十分夸張的二層小樓。
江北撓了撓頭,赧顏道:“之前這房子也很破,今年才修的…”
他家的條件一直普通,在村子里根本排不上號。
不說村長或者會計,單是那些早些年敢冒大不韙去偷木頭的那些村民,也都多多少少致了富。
只有他們江家人,本本分分,勤勤懇懇。
好在江北此時有了錢,在農村蓋個體面的房子,不算難事。
吳雅哦了一聲,裝作在地上耍雪,然后趁著江北不注意,突然一大捧雪扣在了他的腦袋上。
“耶偷襲成功!”
吳雅得手之后,趕緊起身向前方跑去,原本正在雪里打滾兒的冰棍兒和巧克力不明所以的也跟著她一同狂奔向前。
只留下拍打著頭上、身上雪花的江北,在原地傻樂。
這樣單純的快樂,自從大學畢業之后,從未有過。
回到老家的感覺很奇怪,說不清又道不明。
哪怕自從初中后,江北除了過年便幾乎很少回來,但仍是感覺格外親切。
村邊的小河年年都會凍成一條天然溜冰帶;村頭那家的大黃狗老死了之后,又養了一條一樣的大黃狗,還叫大黃…
改變自然也有。
每家村民院子里停靠著的四輪子(拖拉機)馬力越來越大,有的甚至換上了幾乎和房子一樣高的大家伙;以往最常見的代步工具摩托車,也大多換成了小轎車,雖然多是國產…
吳雅本以為江北會追,沒想到身后的江北只是不緊不慢的超前走著,撅起嘴喊道:“歪,你怎么不追我的?”
江北咯咯笑著,打趣道:“要不,你回來,咱們再來一次!”
“好啊!”
說完,吳雅便蹲在了地上,開始制作“炮彈”。
江北老遠就看到了吳雅積極備戰的動作,自知接下來肯定會有一場“雪戰”,一邊走一邊彎下腰也捧了一大捧雪。
然后驟然加速,踏雪的咯吱聲不絕于耳,幾個呼吸之后,便到了本就距他不遠的吳雅身側。
“啊!好涼!”
吳雅來不及反應,被江北打了個措手不及。
冰涼雪花順著狗皮帽子和大衣的縫隙,落入脖頸處,霎時間冷的她一個激靈。
“現在1:1了,哈哈!”江北反客為主,這次輪到他逃向遠處。
冰棍兒吐著舌頭看熱鬧似的蹲在一旁,時不時的啃一口雪,巧克力則一個勁兒的蹭著吳雅的小腿,希冀著女主人能把自己抱在懷里。
“讓你笑哈哈”吳雅一捧雪揚在了冰棍兒的臉上,捧腹大笑道。
冰棍兒終于體驗到了世間險惡,一轉頭跑向江北。
吳雅則抱起了和茫然天地一片白格格不入的黑貓巧克力,也小跑向已經在遠處叉腰等待著她們三個的江北。
見江北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吳雅一手抱著貓,另一只手正了正微微發偏的狗皮帽子,正當她要蓄勢待發突然發難時,一聲“咔嚓”打斷了她接下來的動作。
江北竟然掏出了手機,抓拍下了她抿著嘴,皺著眉,凍紅著臉蛋兒,戴著狗皮帽子和軍綠色手悶子,一副孩子樣的表情…
“…啊,我要撒了你!”
吳雅大吼著撲向了江北,連她自己都沒察覺,還不等她嫁給這個地道東北男人,就已經開始被東北方言同化了…
江北見她來勢洶洶,一副“搏命”的架勢,連忙收起了手機,笑著張開了雙臂,任由吳雅撞入懷中。
他本以為自己能夠承受住這一波“沖擊”,不成想踩雪的鞋子一滑,重心猛然向后,然后便被吳雅撲倒在地。
好在地面上的雪很厚實,也沒有石頭。
江北陷入雪中,砸出了一個人形坑洞,身下是覆雪的大地,身上是眨巴著眼睛,表情伶俐的吳雅。
“撒?了我?”江北忍著笑意,對和自己只有十公分距離不到的吳雅說道。
聽道江北故意和自己咬文嚼字,吳雅兇巴巴道:“沒錯!撒了你!”
“那…如果…我求饒呢?有沒有用?”江北覺著現在他們兩個這個姿勢就不錯,隨即一把攬住了身上吳雅的腰,完全沒有打算起來的意思。
吳雅哼了一聲,用自己的狗皮帽子磕了磕江北的“腦門兒”,狠辣道:“我的刀下,從無活口!”
江北越抱越緊,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彼此瞳孔中的倒影已經清晰可見。
正當吳雅已經開始放棄抵抗,閉上眼睛時,便聽到江北低聲打趣道:“你好像又胖了…”
吳雅一聽,當即瞪大了眼睛,身子一發力就要掙扎開束縛,好好收拾收拾身下這個仗著主場優勢膽大妄為的色狼。
“你…”
她的話剛一開口,便再無法繼續說下去。
吳雅凍紅的臉頰上浮起一抹別樣紅暈,原本氣勢洶洶的眼神,也逐漸變得順從,最后溫柔成一彎秋水。
親吻過后,她把頭貼在了江北胸膛,閉上了眼,小聲呢喃道:“大叔,這里真好,只有我們兩個,沒人管我們,沒人束縛我們…”
“如果工作上太累了,就休息休息,沒必要那么拼命!”江北拍了拍吳雅的后背,安撫道。
最近這幾個月,吳雅的確不輕松。
尤其是成名之后,各個方面都要小心謹慎。
以往她最討厭的人情世故,也變得愈來愈多。
雖然明面上,沒人能束縛一個有著超高人氣的歌手,更沒人能束縛一個老板娘…
但是實際上,行業規則、社交往來、粉絲追捧…都成了束縛她的羈絆。
除了這些大方向上的束縛,深究起來更是多如牛毛。
人活一世,哪有誰真的能事事順遂自己的心意,完全操縱自己的生活?
突然聊起了這個話題,讓氣氛有些沉重,吳雅從江北身上站了起來,又拉起了渾身都是雪的江北。
她搖頭道:“累點兒挺好的,至少可以證明自己還活著,自從經歷過一次瀕死的體驗,便再也不想荒廢一丁點人生。”
江北拍打著身上的雪,淡淡的說道:“身體累可以,心不要累。”
吳雅搖了搖頭:“不懂。”
“不懂挺好的,懂了反而說明你真的開始心累了。”
江北說著按了按她頭上的頭皮帽子,讓帽檐蓋住了她的眼睛。
吳雅笑著拍掉了江北調皮的手,摘下帽子后重新帶好,笑著說道:“大叔,我挺想知道,你現在心還累嗎?還有,你的腦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我啊?不累,每天都挺開心,自從去了一趟三亞,在南山寺見過了和你提過的那個苦行僧,就看開了很多事情。”
江北一邊說著,一邊拍了拍從遠處奔跑折回的冰棍兒的腦袋,然后繼續道:“后來有一段時間心累,是因為自己做了錯事,惴惴不安,又不敢勇于面對,想著逃避…”
吳雅哼了一聲,說道:“她真的挺漂亮的,混血兒嘛我能理解!”
江北眉頭不自主的挑了挑,趕緊說道:“錯了,真錯了,腸子都悔斷了。”
說完,江北偷偷打量著吳雅的表情。
“繼續!”
“也是從那時候起,我才知道自己遠沒有自認為的那樣完美,無論是人格上還是現實生活里,都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好在你沒有放棄我…”
說到這兒,江北嘴角扯了扯,擠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
面對孫葉,他有十足的勇氣和自信說出“我從沒欠過你”這樣的話。
但在吳雅面前,他自認沒資格。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嗎?”吳雅揉了揉江北的臉,然后順勢抱住了江北的胳膊,開始返程。
江北沒說話,靜待下文。
吳雅狡黠道:“我其實當時很傷心,但卻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什么,而是覺得自己會不會感覺錯了,你其實根本不喜歡我這種風格的…”
“哪有,別亂想啊你!”江北連忙解釋到。
吳雅打斷道:“你先聽我說…當時我真是那么想的,畢竟那個女人,真的很漂亮,至少比我更性感!可當我看到你那時候的眼睛時,我就知道,我的感覺沒錯。那種恨不得把全世界都賠給我,只求我原諒的眼神,我記得很清楚。”
江北苦笑,不知該說些什么。
“后來轉念一想,其實我根本不虧,讓你錯一次,然后欠著我一輩子,這一輩子,你都不敢欺負我,你都只能讓著我…嘿嘿…”
吳雅蹦蹦跳跳,一邊說著,一邊在沒被踩踏的雪里,大力的踏出一個個深厚腳丫印記。
江北一把拉住了吳雅,輕聲道:“跟我來,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吳雅瞪大眼睛,好奇的問道。
“我的秘密基地。”江北露出一個罕見的靦腆笑容。
原本應該回村的路線,突然更改。
江北帶著吳雅和“黑白雙傻”橫穿了一大片麥地,最終來到了一處堆著雜亂樹枝的小丘陵。
他指了指那丘陵頂部,笑呵呵說道:“到了。”
“這是什么地方?”吳雅四處看了看,沒看出什么特別之處,回過頭向江北問道。
“走,咱們上去,然后你就知道了。”
說著,江北拉著吳雅的手,便亦步亦趨的登上了小丘陵的頂部位置。
“這個土包,里是我們老江家的地。作為一塊兒被眾多水田地包圍的山地,在附近幾個村子里都算得上是很罕見的,不過很可惜,正因如此,這也是一塊兒廢地。”江北笑著解釋著。
吳雅不解:“廢地?”
江北從雜亂樹枝里抽出一根粗細剛好的樹干,掰斷了上面那些已經干枯的樹枝,拎在手里晃了晃。
然后他繼續說道:“這丘陵下面是河流兒石,種莊稼也沒收成,所以自我爺那輩兒開始,就把這里當成囤積冬柴的地方,你看那兒!”
吳雅順著江北手里樹棍指著的方向一看,竟然一眼就看到了遠處村子里,江北家那顯眼的二層小樓。
“因為這里地勢高,所以在家里也能一眼看到這里,我小時候也大多在這兒玩耍。”
說著,江北將手中木棍揮舞的虎虎生風,沙雕似的說道:“呔!看我老孫一棒!”
小時候,江北最喜歡看的電視劇是《西游記》,最喜歡看的動畫片還是《西游記》。
所以打小兒開始,他就練就了一身“武藝”。
雖然沒有師父教導,但憑借著異于常人的“天賦”,他還是把用樹枝制成的“金箍棒”耍的無比熟稔。
吳雅被他逗得捧腹大笑:“所以這里就是大叔你兒童時代的秘密基地?”
江北沒有繼續“耍猴”,而是用手里的金箍棒在一處空地上開始清理積雪。
大約十多分鐘之后,一塊兒三米見方的空地裸露出了它本來的面目。
而在這片被凍實的土地上,一個一看就有些年頭的鐵環裸露在外。
江北把棍子套進鐵環,然后緩緩發力,向上翹起。
隨著浮土松動,一塊兒木板漸漸被抬起,而它下面藏著的秘密悄然顯露。
那是一個個排成列的老式鋁制飯盒,橫著三排,豎著四列,一共十二個。
因為埋藏的過于久遠,以至于原本銀白色的鋁制飯盒,已經變成了深灰色。
江北一個個端了出來,放在了滿眼驚訝與期待的吳雅面前。
“打開吧。”江北抬了抬眼眉,示意吳雅可以揭開謎底了。
吳雅搓了搓手,一個個鋁制飯盒被她緩緩打開。
展現在她眼前的,是一盒盒裝的滿滿的,晶瑩剔透的玻璃球兒。
它們一如江北兒時那樣漂亮,十幾年的埋藏,并沒有讓它們蒙塵。
“它們是我童年的全部積蓄,送給你了。”
請:m.mxgu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