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尾老板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要反駁。
唐語嫣自然沒給他這個機會，而是轉過頭對江北說道：“你不懂還一個人跑來買吉他，我看你也是活該被騙，趕緊給人家付款吧。”
江北老臉一紅：“我這也屬于沖動消費，現在那股勁過去了…”
他可不是傻子，雖然差一點成了被騙的傻子…但現在唐語嫣都這么說了他自然不會付款。
老板心里都快瘋了，這大姐有病吧？一進門就破壞自己這么大一單生意。
但仍是嘴硬說道：“這位女士，請你不要亂說，污蔑別人是要負責任的。”
唐語嫣呵了一聲，指了指手里的吉他：“防偽碼有么？還有你有雅馬哈授權代理合同么？污蔑別人犯法，賣假貨不犯法？”
她說話一如既往的難聽，語氣也滿是嘲諷，但現在聽在耳朵里，江北只覺得好聽。
老板不說話了，他棱著眼從唐語嫣的手里拿回了吉他，沒好氣的說道：“不買就出去，真是的…”
“賣假貨還有理了？”唐語嫣見他這種態度，脾氣也跟著竄了上來。
她掏出了手機，連著撥了兩個電話。
一個打給315協會，一個打給了雅馬哈樂器的華夏市場部。
馬尾辮老板剛開始還很硬氣的吼了唐語嫣幾嗓子，如果不是江北在場，他還頗有要動手的意思。
但后來聽著唐語嫣真的打給了雅馬哈總部和315，他又害怕了。
“兄弟，你也沒付款，我也沒收到錢，這事兒不至于弄到這個地步吧？”
江北攤手說道：“她都打完電話了…”
他不是那種愛管閑事的人，而且也不習慣把事情做絕，可唐語嫣也絕對不是他能勸動的人，外加上這老板之前的語氣可不是這么好說話。
唐語嫣撂下電話，看了眼江北：“幫了你這么大一個忙，是不是應該請我吃頓飯？”
江北連連點頭：“行，吃啥你定。”
兩人相繼出了門，只留下馬尾老板一個人在琴行里捶胸頓足。
出門后，江北笑道：“謝謝啊，想吃什么你說吧。”
唐語嫣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家火鍋店：“吃火鍋吧，好久沒吃了。”
火鍋店里，江北和唐語嫣對立而坐。
“你之前是干什么的？”唐語嫣一邊吃著火鍋里的毛肚，一邊問道，語氣還是那樣強勢，似乎是在審犯人。
她吃飯和性格很像，規規矩矩一板一眼，每一片肉都會小口小口的咀嚼一陣才下咽。
“之前京城那邊做文案。”
江北因為剛吃過飯，所以根本吃不下，此時正端著一小碗葡萄往嘴里塞。
唐語嫣哦了一聲，沒了下文。
她對江北的好奇，最開始出于對其作品的欣賞，后來發現江北的性格沒有想象中那么猥瑣…
“能問你個問題么？”江北先開了口。
唐語嫣點了點頭。
江北放下了裝著葡萄的小碗，隔著火鍋的熱氣看向唐語嫣：“你那些作品，都是真實的嘛？”
江北問的自然不是這次三亞的比賽，而是更令他震撼的唐語嫣以往的那些作品。
她又點了點頭。
“為什么要拍那么壓抑的作品？”
唐語嫣終于停下了吃飯的動作，將筷子輕輕的放在了桌子上。
緩緩地從背包里拿出了一盒女孩子很少抽的粗煙，8塊錢的軟包白盒紅塔山。
從煙盒里抽出一支，點燃。
她將煙盒遞給了江北，然后輕聲說道：“如果你看過那些人，你肯定也會拍的。”
他們，自然指的就是她鏡頭下的那些孩子、老人、不幸的人、貧苦困頓的人。
火鍋里的裊裊熱氣和香煙的絲絲藍煙一齊飄向高處，隔在兩人中間宛如一道紗簾。
江北有些看不清唐語嫣的樣子，總覺得對面坐著的唐語嫣此時完全不似一名少女，更像是一位歷經滄桑的老嫗。
這是一種由內而外、自然而然散發出的氣質。
江北第一次見到比自己還要“老氣”的年輕人，而且還是個比他年齡還要小的女生。
“他們很令人震撼，也讓人覺得可憐。”江北也點了一根。
唐語嫣連連搖頭：“的確令人震撼，但他們自己并不覺得自己苦，活在那樣的環境里，他們其實早已經習慣了。”
江北問道：“習慣？”
唐語嫣的話匣子一打開便再也收不住，江北只能淪為她的聽眾，和在三亞兩人斗嘴時一樣，她的語速很快，語氣生冷又略帶嘲諷。
“恩，習慣。其實不習慣也得習慣。”
“人與人是不同的，他們沒看過你鏡頭下的那些花花世界，沒機會去三亞潛水，沒機會坐在這里吃火鍋，他們只能從電視上看到外面世界的小小一角，從每年過年才回鄉的父母手里接過新衣服，從學校的書本上看到所謂的希望，他們沒有手機、沒有網絡，甚至有些地方連電視的信號都不穩定…”
“在這樣的環境下，你不會想到，還會有人詐捐騙曝光、有人吞沒補助款、有老師體罰那些臟兮兮的窮學生、有流氓欺負皮包骨的老人…”
“旅行者看到那連綿的山脈只覺得美，看到羊腸一般盤住群山的山路只覺得震撼。不說風涼話的已經很好，但還是會有人說出窮就是因為自己不努力這樣的話。”
“但那些孩子懂什么？你看他們的眼睛，那一雙雙的眼睛里除了好奇和害怕，還有什么？”
“從我第一次看到這些，我就挪不開自己的相機，這次來參加比賽，我也只是想讓唐語嫣這三個字更加出名，讓更多人看到那些被命運扼住喉嚨的人，讓這個社會給他們一些關注和幫助。”
“我想如果是你看到了這些，你肯定也會拍的，雖然這很壓抑，也很打擊人。”
江北真的沒想過這些，也沒接觸過如此困苦的生活環境，所以他會被唐語嫣的作品震撼，會被她此時說的話題吸引。
江北看了眼唐語嫣，輕聲說道：“我想我會的。”
她卻呵呵一笑：“誰知道呢。”
明明是她在憤世嫉俗的說著這些，但當江北表示自己也很同情、也愿意去幫助那些人的時候，她又選擇了不相信。
唐語嫣的性格給江北一種很怪異很矛盾的感覺，刁蠻又不通人情、主觀意識很強、特立獨行、多疑、不信任他人…
但這些詞匯似乎都很難去貼切的形容她。
江北看著她嘴里又點燃了一根香煙，終于在心里找到了一個和她很貼切的詞。
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