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所有的苦痛均來自求之不得與得而復失,
俱為執念。
當這苦痛墮入深淵,它便永遠背離了光明。
扭曲的液態人形辨不出形貌,只有模模糊糊的五官好似被色彩斑斕的污潑就而成,又好似一枚橡皮擦將他的輪廓抹亂,猙獰,恐怖,極致人間苦痛。
而他的存在之于這個世界正如橡皮擦,將物質,能量,生命統統抹除!
遍處都是捂著殘軀嚎叫的英雄,他們俱以恐懼的目光投視向那蒞臨人間的偉大恐怖,與絕望饕餮同列的絕望覺醒體!
此為:
無限放大的毀滅之塔,Eraser,絕滅貪無!
“啊...啊啊啊...”
此時的李魂哪里還有人樣?渾然不顧身邊被抹去的生命,張開流淌的雙臂撲向人群,立時再次引起巨大的騷亂!
“攻擊!攻擊!”
一名灰袍大漢大吼出聲,抬手就是一道光束轟向李魂的身體,那熾烈的光束若是轟在人的身上一定會將脆弱的人體毀滅殆盡,但打在李魂扭曲的身上,反而被那不詳的沸騰黑水盡數毀滅!
“吼!”
扭曲的人體跌跌撞撞地奔向那名大漢,只是簡簡單單一撲,就好像撲到了空氣一般,李魂順勢倒下,狼狽地打了個滾,渾似一名可笑的醉漢,
可是沒人能笑出來,
因為那個足有兩米高的大漢在這一撲之下,自下巴往下全部被撲滅,只余下一個扭曲的人形形狀印在殘軀上,那分明是李魂的身形!
那大漢一雙眼睛驚恐地往下一瞥,他血淋淋的上牙膛還在,卻永遠閉不上了,那極致恐懼與痛苦的慘叫也仿佛被絕滅在此,從這世界割離。
殘軀終撐不住半顆頭顱,直直落下砸進李魂的背脊,就這樣寸寸泯滅,連波紋都沒蕩起半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顯然那名大漢是個德高望重的家伙,無數英雄紅著眼睛瘋狂向著李魂傾瀉火力,但是那密密麻麻的彈幕統統被李魂液體一般的身體吞沒,就好似那毀天滅地的攻擊統統不存在一般!
沒用沒用沒用!
什么攻擊都統統沒用!
李魂緩緩爬起身子,就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一般,好像一陣風都能將他擊倒,他慢慢走向人群,所過之處別說尸體,就連血液都被抹除殆盡!
攀在墻壁上的方信沉吟不語,覺醒了恐懼大勢的他對恐懼極為敏感,短短片刻他便從身下那片深淵中感受到了綿綿無盡的恐懼,
英雄們一邊退后一邊攻擊,但這狹窄的空間內如何能逃離?
司數星斗雙眉緊擰,任他智慧通天,更有窺視未來的能力,但當方信扭曲了他的預言后一切都往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他又如何能算出此刻李魂的驚變?
一滴滴黃色的液體從天花板上滴落打在李魂身上,使得包裹身體的黑水發出淡淡的波紋,卻是寧惜不爭氣地嚇尿了褲子,一臉驚懼地看向方信:“主人!快上來!從那個大洞上來!”
方信咬了咬牙,用力點了點頭,李魂的驚變對于星之陸夜祈來說是災難,對于他們來說卻不啻于逃脫深淵的曙光,雖然李魂的這一幕太過熟悉,使得方信心情激蕩無比,但是眼下還是逃離更為關鍵。
李魂蹣跚地走向人群,好似盲人一般揮舞著雙臂,嘴里喃喃念叨著:“還給我,把她...還給我...她是我的...我的...”
人群中的司數星斗目光一凜,轉而看向李魂前方不遠處花菜的尸身,此時英雄們紛紛自顧不暇,自然沒人在意花菜的尸首。
更何況花菜身為絕望聯盟的一員,她死后流淌出來的并不是血液,而是名為罪孽的黑水,雖然這種東西稀釋后會作為ESP2的主要原料,但是未經加工,那東西就是絕望的感染源,如此,更沒人敢給花菜收尸了。
司數星斗看了一眼搖搖晃晃的李魂,再看了一眼花菜的尸體,非比常人的大腦立刻對李魂開始結構,短短片刻,臉上掛起熟悉的笑容。
“李魂!”
一聲大吼引得李魂緩緩抬起頭來,司數星斗排開人群,猛地沖向花菜的尸體,一腳狠狠甩在花菜的肚子上!
女孩的身體好似飄零的蝴蝶一般被高高掀起,李魂的腦袋隨著那道拋物線緩緩扭動,嘴里發出撕心裂肺的呼號:“不...不!”
跌跌撞撞地轉過身子,李魂慢慢走向花菜的尸身:“花...花...”
司數星斗早就看出來了,此刻的李魂沒有智慧,沒有仇恨,他只剩下對花菜的執著,僅此而已,所以他無所顧忌!
“給我讓開!”
所有人驚訝地看著司數星斗,只見這個男人快速逼近花菜的尸身,狠狠一腳再次踢在花菜的臉上,
以司數星斗的腳力立時將花菜那張原本靜謐的臉頰踢爛,身子歪歪斜斜地撞向墻壁,李魂一邊絕望地嘶吼著一邊緩緩走向花菜的尸身,就好似一個不知所以的傀儡一般!
“司星!你在做什么?!”
一名英雄一把抓住司數星斗的衣領,阻住他踢向花菜的腳。
司數星斗甩開那名英雄,淡淡地說道:“做什么?讓大家活下去。”
“可,可是...這與正義...”
“沒能力的人就少說話,活下去才能執行你所謂的正義。”
對啊,活下去才能執行正義,若不用這種手段,面對人類最大的絕望,在場的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條!
念及此處,英雄們忍不住看向瑟瑟發抖的月櫻釋,在場眾人唯一一個能夠阻止司數星斗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月櫻釋俏臉慘白,抬頭看向方信,再看看李魂,小嘴一癟,竟然直接哭出了聲來。
看了一眼步履蹣跚的李魂,所有英雄緊緊閉上嘴巴,此刻眾人身陷囹圄,唯有司數星斗這個辦法才能引李魂破壞囚牢,
司數星斗冷哼一聲,狠狠踢向花菜的尸體,立時將花菜的鼻子踢得凹陷下去,一顆眼睛幾乎滑出眼眶。
再來!
“夠了!”
一名少年瞪圓眼睛,斗篷下露出一張稚嫩的臉,大聲說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褻瀆死者,這是英雄該做的事情嗎?!”
“D級英雄?哼,”司數星斗瞇了瞇眼睛:“你懂什么?你可知今夜過后,星之陸夜祈會被削弱到什么地步嗎?絕數已經崛起,這是不容爭辯的事實!若是此時心慈手軟,在座諸位必死無疑,到那時,損失了一半實力的星之陸夜祈如何對抗這些已成氣數的絕數?”
這句話不僅僅是解釋給少年,更是解釋給在場所有人,給所有人一個貪生的理由。
“對,對啊!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活著出去...”
“沒錯!司星的辦法是對的!”
眾人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甚至有英雄粗暴地去抓那個少年的胳膊,一不小心將那少年身上的灰袍撕扯了下來,露出了少年瘦瘦小小的全貌。
以方信的耳力自然一直在關注了司數星斗的動向,他驚于司數星斗這么快便在絕境中找到破局之法,但更讓他震驚的則是這個少年的聲音。
這孩子不是別人,正是那個他初入絕望都市邂逅的少年,一直對英雄充滿憧憬的新垣吹雪。
“別阻礙司星!”
“只有活著我們才能執行正義!”
“對!”
“沒錯!”
“就是這樣!”
“這是唯一的選擇!”
那個娘們唧唧的少年被一眾英雄擁著,越顯得瘦小無比。
“不對!”
一聲怒吼在沸沸攘攘中無比突兀。
“不對!我向往的英雄不是這樣的!”
李魂蹣跚的身影越來越逼近,所有英雄忍不住紛紛后退,只留下了那個倔強的少年和司數星斗。
看了一眼這個身材矮小的少年,司數星斗并沒回答,而是再次狠狠踢向花菜,
大腳狠狠踢在一個小小的人影上,立時將那瘦小的身體連著花菜一同踢到了墻壁邊緣,卻是新垣吹雪沖了出來抱住了花菜的腦袋,用背脊抗下了司數星斗這一腳。
“咳咳咳咳...”
新垣吹雪身子骨本來就弱,這一腳卻是踢得他肋骨錯了位,趴在地上好似痙攣的老鼠一般。
掙扎了好幾次才爬起身來,新垣吹雪瞪著司數星斗,將花菜掩在身后大聲喊道:“你們錯了!我們決不能放這個絕數離開這座囚牢,他已經覺醒!要是他出去,這個城市將會陷入前所未有的災難!”
眾人身子一滯,就好像剛好的傷疤被揭開一般,臉上復雜一片。
“我不管!”
月櫻釋擦擦眼淚大聲喊道:“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出去!我不要和這個東西在一起,我不要和這個東西戰斗!我要回家!”
“干尼瑪臭女人!”一聲怒吼將月櫻釋的啜泣打斷,所有人不可置信地看著新垣吹雪,任他們撓破頭皮也想不到一個小D級竟然敢痛罵仿若神祇的月櫻釋!
雖然她是個小姑娘,但她星之十二座的地位擺在那里,她就是這個人間的神明,凡人怎有資格指著她的鼻子痛罵?
但新垣吹雪明顯不是什么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一雙眼睛通紅,撕心裂肺地大吼道:“臭女人!虧你還是星之十二座,你腦子里裝的都是屎嗎?絕不可以放他出去!他媽的給老子好好負起責任來啊!”
大家還沒從新垣吹雪帶來的震撼中清醒,就這么一耽擱,李魂已經再次逼近花菜的尸身,英雄們紛紛變了臉色,已知道任何攻擊對李魂都沒有作用,干脆停下攻擊,紛紛擠向李魂身后,遠遠避開花菜的尸體,半個空間只剩下了新垣吹雪和李魂二人,就連司數星斗都避讓了開來。
這滑稽的一幕根本讓人笑不出來,李魂沒了理智,只知道往花菜所在的地方前行,渾然沒注意身后憑白多了無數“小弟”,只有一個漂亮男孩擋在自己身前,攜著死亡與毀滅,步步逼近。
司數星斗看著新垣吹雪,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小子,如果你只是為了袒護死者,你該做的已經做完了,我勸你還是乖乖過來,別硬撐著面皮。”
“我不!”
新垣吹雪大喊一聲,雙手顫抖著比在胸前。
看著那個倔強的少年,所有英雄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他到底想做什么?”
“無謂的犧牲嗎?”
“我們誰都沒辦法,那畢竟是已經覺醒的絕望!”
“新垣吹雪!回來吧,你自己一個人阻止不了的!”
新垣吹雪仰起小臉,深吸一大口氣壓下心底的緊張,雖然他的身子已經顫抖地不成樣子,臉上爬滿了淚痕,卻好像捍衛著不可侵犯的一條線一般,雙足落地生根。
“不管別人怎么說,也要恪守內心的正直,我也要履行沉默的正義!我想...成為我想那樣的英雄!即便只剩我一人,我也想要成為那種英雄!因為我和人...約定好了!!!她最看不起不守信的人,她都可以那么帥,我憑什么...不可以!”
天花板上的方信身子一震,不知怎的,他腦子里忽然回想起那日新垣吹雪笑嘻嘻的臉來,
“大姐大,說好了,我們一起立下大功,成為英雄!”
面對著越來越近的李魂,新垣吹雪猛地雙手合十:“造物法則!”
一把拍在地面上,大地隨著新垣吹雪的動作蠕動,緩緩升起一道薄薄的土墻,但那土墻根本擋不下李魂的步伐,立時被穿破成一個人型。
新垣吹雪身子一震,連忙再次拍在地面上:“造物法則!”
又一道土墻升起,被輕描淡寫地穿破,李魂好像渾然不知有人在阻攔他,一邊呢喃著花菜的名字一邊晃晃悠悠地走來。
“造物法則!造物法則!造物法則!”
完全無用。
人群中忽然響起一聲嗤笑聲,新垣吹雪身子一震,臉上通紅一片。
月櫻釋狠狠瞪著這個大言不慚的小鬼,忍不住哼道:“沒什么能力還要逞強,不過就是小丑而已,你能做什么了?”
應和聲紛紛而起:
“別鬧了,回來吧。”
“最弱的D級小鬼,不用這么把命搭上。”
“明明怕的都尿褲子了...”
懦弱的眼淚爬滿臉頰,新垣吹雪抹了一把臉,他知道自己表現地很不堪,眼淚,鼻涕,尿漬,這一天或許是他此生最狼狽的一天,
但是一回憶到那個面色冰冷的少女,在面對滾滾黑霧依然面不改色,拖著傷痛的身軀將一個又一個人從絕望中拖出來,而他卻怕得躲在角落里連相認的勇氣都沒有,
那一天他便發誓,他絕不會再退縮!
“我要...成為我向往的英雄,哪怕拼盡全部我也要!那是我們的約定!我說的!造物法則!!!”
淡淡的光明匯聚指尖凝成一枚小小的硬幣,
屈指,
學著憧憬的少女,一把抓住左腕,將硬幣對準了緩緩走來的李魂。
硬幣激射,劃出一道直直的軌跡,甫一觸碰到李魂便立刻被毀滅黑霧吞沒殆盡,
但是!
李魂的腳步竟然隨著這一聲怒吼停了下來!
不是因為那平平無奇,徒有其表,不過腦瓜崩威力的硬幣彈射,
而是因為這個名字!
這一招是方信融合獵魔六絕與指彈開創出來的招式,號稱中距離無敵,讓死神簡水都為之忌憚的招式!
因為是以獵魔六絕的發力方式打出的指彈,所以叫做:
就連司數星斗都因為這個名字愣了一愣,即便李魂失去了理智,但是他依然在畏懼著那個連絕望饕餮都能賜予恐懼的可怕男人!
看到招式有效,新垣吹雪的雙眼閃出希望的光,不斷凝聚硬幣,不斷學著“森知靜”拼命彈指。
新垣吹雪見過的“森知靜”,最多的動作就是練習彈指,新垣吹雪早就將那個背影深深印入了心底,此番模仿竟然和方信如出一轍,就連每次彈指后無意識地抬手都學了個十成十,
李魂的雙目被毀滅黑霧遮掩只能隱隱看到輪廓,隱約間還以為是方信擋在自己面前,若是他有神智的話,怕是早就扭頭落荒而逃了,潛意識中的恐懼逼著他退步,但內心對花菜的貪婪卻也相持不讓,如此便造成了不進不退的局面。
新垣吹雪不停地打出硬幣,額頭不知何時滲出點點汗水,最初的喜悅已經沖散,他也看出來了,他的硬幣對李魂沒有任何作用,李魂明顯是在忌憚著別的什么,他不過就是做無用功!
可是!
即便只起到一點作用,
我也不會退縮半步!
英雄們也看到了新垣吹雪所盡的努力,終有一名少女忍不住惻隱之心大聲喊道:“快離開那里!你會死的!最多五分鐘,他就會擺脫那個狀態!”
新垣吹雪的目光越來越銳利:“五分鐘嗎?那就再...戰五分鐘!”
喀嚓!
硬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狠狠轟進李魂的身體,竟然奇跡般地打得他的身體凹陷了一點點才被毀滅殆盡!
所有竊竊私語驟然停歇,
因為他們見證了,這個懦弱的少年是如何用這絕命的時間內學會了古安的成名絕技:
獵魔六絕!
沒錯,剛剛那刺耳的骨脆聲正是獵魔六絕的招牌聲響!
這一指自然就是名副其實的 “你的能力不是毀滅嗎?來吧!讓你毀滅個夠!”
一枚又一枚硬幣打向李魂,新垣吹雪拼命傾瀉著彈指獵魔,李魂好似被彈指獵魔打痛了一般,腳步竟然再次邁出,緩緩走向新垣吹雪。
十米...
新垣吹雪一邊哭著一邊攻擊,拼命地大吼道:“來啊!你毀滅不了我!絕對無法毀滅!”
八米...
仿佛看到了那個少年的末路,司數星斗露出一絲冷笑。
六米...
英雄們紛紛停下嘈雜,面色復雜地看著新垣吹雪。
五米...
還不逃嗎?
四米...
逞強什么呢?
三米...
求求你,快逃吧...
兩米...
看著近在咫尺的死亡...
一米...
一個淡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你不怕嗎?”
新垣吹雪忍不住大吼出聲:“廢你媽話!老子怕死了!!!”
“那你就是蠢了,獵魔六絕...是這么用的。”
慵懶的聲音落下,隱隱約約六道骨脆聲好似一潮又一潮的激浪澎湃,那堅不可摧的墻面忽然裂開,一條手臂穿墻而過,擦過新垣吹雪的臉側,拳頭懸停在他左耳旁邊,對準李魂的鼻尖。
液體組成的扭曲腦袋立時破開,李魂仰面栽倒在地,隨拳迫來的風壓穿破空間,將一眾英雄紛紛掀倒,狠狠砸在對面的墻壁上,形成一顆碩大無比的拳印!
原本打算幫新垣吹雪一把得方信立時停下身形,雙眼變得前所未有地凝重,詠妹抱著方信的腰低聲問道:“是他?”
“嗯,他!”
穿過墻壁的胳膊緩緩收回,碩大的孔洞飄進淡淡的煙霧,還有一個憊懶的聲音:“一群丟人的臭沙壁,連一個孩崽子的覺悟都比你們強,連勇氣都沒有還打什么絕數?統統給老子滾回家挑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