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七年六月初五。
后金大貝勒代善與其子岳讬率軍抵達貓兒莊一帶時,忽然拐向南邊,直撲大同北部邊墻的得勝堡。
得勝堡鎮守參將李全雖然早有提防,但堡內守軍僅有一千二百,而建奴共三萬大軍,兵力過于懸殊,注定難以抵擋。
代善先掘邊墻,建奴大軍奔涌而入,將得勝堡團團包圍,日夜猛攻。
李全率領堡內孤軍血戰一日夜,終因兵力懸殊而無法將建奴拒之堡外。
城破之際,堡內守軍已死傷慘重,李全眼見無力回天,跪在城頭朝東方拜了三拜,然后腰刀一引,自刎而亡。
攻取得勝堡后,代善和岳讬兵分兩路,一路往東攻陷鎮羌堡,一路往西破拒門堡。
三日后,兩人只留數百土默特部駐守邊墻幾座軍堡,其余大軍分兩路南下,先后攻陷弘賜堡、鎮河堡,然后在大同城下會師,將大同團團包圍。
因為王樸率三萬五千大軍剿除秦川時,在寧化千戶所寸步未進,非但沒有收復寧化所和靜樂城,還損兵折將,甚至讓秦逆在西路和北路從容進軍,先后攻占興縣、岢嵐州和保德州等地,如此種種,朱由檢一怒之下撤了他的總兵職,降為參將,命他戴罪立功。
如今,剛被降職的王樸奉命駐守懷仁,曾草飛駐守蔚州,何盛守渾源州,其他參將游擊等分駐應州、山陰、馬邑、朔州等州縣,宣大總督張宗衡和張全昌,則回援宣府鎮了。
而大同鎮城,朱由檢則交給了曹文詔,傳旨改任他為大同總兵,主持大同防務。
如今的大同城里有曹文詔的三千關寧鐵騎,還有鎮城參將和守備的兵馬,共六千兵力。
這點兵力無法跟建奴野戰,從大同被圍之日起,曹文詔便日夜巡視城防,加強防備,不容建奴有一絲可乘之機。
圍城三天后,代善見大同城防守嚴密,便命大軍撤出包圍,并大搖大擺往西南方向的懷來、馬邑、朔州和寧武關而來。
他的最終目標是寧武關。
老營堡位處偏關以東八十里,東銜內長城,北扼外長城,與偏頭關互成犄角,戰略地位絲毫不亞于偏頭關。
老營堡守將乃是山西北路參將何其正,堡內守軍共一千三百余。
南邊諸多軍堡陷落的消息傳到老營堡時,何其正慌了,急急忙忙遣人向平虜衛和朔州衛求援。
可人剛派出去,建奴寇略宣大的消息就傳到了老營堡。
何其正傻眼了。
建奴一到,大同鎮肯定顧不上他,西邊是黃河天險,陜西友軍也不可能冒險渡河過來援救,南邊的軍堡幾乎全淪陷了。
如今,整個山西西北部的軍鎮,只剩他和偏頭關李八巴這對難兄難弟。
秦川的幾路大軍正日漸逼近,連寧武關、岢嵐城和保德城都被攻陷了,他一座小小的老營堡肯定擋不住。
若棄城逃跑,事后朝廷追究起來,不是砍頭就是發配戍邊…
他好像已經無路可走了。
何其正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時,手下忽然來報,李八巴來了,說是來找他商量對策。
李八巴和他是老鄉,都是山陰縣人,兩人關系不淺,經常湊一塊喝酒,在他正束手無策時,李八巴的到來就像一根救命稻草。
在城頭確認對方是李八巴后,何其正讓人打開城門,親自出城迎接。
“老八,咋辦?咱該咋辦?”
剛見面,何其正就把眉頭擰成倒八字,焦急無措地問道。
李八巴寬慰地拍了拍他肩膀:“哥,咱們進城再說吧,這次兄弟我帶了一壇上好的汾陽羊羔酒,咱們進去邊喝邊聊。”
“老八,都什么時候了…”
“哥,你放寬心吧,兄弟我有法子了。”
“當真?”
“當真。”
“好,快快快,快入城。”
在何其正的熱切招呼著,李八巴帶著他的兩百親兵進了軍堡。
何其正徑直把李八巴和他幾個隨從領進參將署,那兩百親兵則留在署外。
“來啊,去宰頭小羊羔,招呼…”
“不用不用。”舞神電子書 何其正剛沖廚房的方向喊話,李八巴便急忙打斷他,接著道:“哥,兄弟我來的路上逮了兩只肥碩的野羊,想著過來跟老哥喝幾杯,便在路上休整的時候烤好了,咱哥倆今日好好搓他一頓。”
“嘿,正好你老哥我好些日子沒吃過野肥羊了。”
“來啊,把酒肉搬上來。”
李八巴往后喊了一句,然后攀著何其正的肩膀進屋。
他幾個隨從把一頭烤得焦黃,飄著濃濃肉香的肥羊抬了進來,還有一個大壇子,放在桌上,把封泥拍開后,頓時酒香四溢。
這是遠近聞名的汾陽羊羔酒,也就是后世的杏花村酒。
配上那烤肥羊的肉香,饞得何其正直咽口水。
“咦,老八,你這幾個兄弟我咋沒見過?哇,這小子長得俊,比小媳婦還俊,老八你上哪找的這么個俊小子。”何其正一邊咽口水,一邊咋咋呼呼地問道。
“嗯…”
李八巴撓了撓腦袋,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時,那名比小媳婦還俊的隨從,笑瞇瞇地沖何其正拱了拱手,道:“在下山西游擊秦將軍賬下贊畫羅文天,見過何將軍。”
旁邊一個長得五大三粗,豹子眼絡腮胡的大漢也一抱拳,粗聲粗氣道:“俺乃是秦將軍麾下先登營坐營官羅大牛。”
“秦將軍麾下無當營坐營官劉有柱。”
“啊?”
何其正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繼而臉色大變:“老八,你要害我?”
“老哥,你別誤會,兄弟我怎么會害你?”
李八巴急忙走過去,想攀住他肩膀。
“你別過來。”
何其正一手指著他,又警惕地望著羅大牛和劉有柱等人。
“唉。”
李八巴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不瞞老哥,兄弟我確實已經投效秦將軍了,但這次來,并非要害老哥,而是想跟老哥好好談一談,若老哥愿意投效秦將軍,那自然最好,若是不肯,老哥也可帶家人自如離去,絕不為難。”
何其正瞇了瞇眼:“你何時投效的?”
“就在前日,不光是我,樓溝堡、永興堡和大蟲嶺堡也都降了。”
“他許你什么好處?”
“從龍之功,榮華富貴。”
何其正嘴角抽了抽:“你們可真夠大膽的啊,大明朝還沒倒,這就敢提從龍之功了?”
一旁的羅文天接過話,笑瞇瞇道:“何將軍,大明朝是沒倒,可也差不多了。”
說著,羅文天擺開幾個瓷碗,略顯吃力地抱起那壇羊羔酒,把幾個碗都倒滿酒。
“何將軍,大明朝具體是啥樣,就不用說了吧,就算我家將軍不反,也撐不了幾年了。”
“哼!秦川一身本事,為何不報效朝廷?”
“我家將軍說,當今朝廷糜爛不堪,已經不值得他報效了,他要建立一個新的朝廷,一個能給百姓安居樂業,能橫掃八荒六合,讓萬國來朝的天朝王國。”
“橫掃八荒六合…這怎么可能?”
另一旁的羅大牛突然拔出一把匕首,插在那香噴噴的烤全羊上,粗聲粗氣道:“俺家將軍不過一萬兵馬,便橫掃了云集數萬邊軍的晉西北,過個三五年,你說能不能橫掃中原?再過個十年八年,你再說說看,能不能橫掃八荒六合?”
何其正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都別愣著了,趕緊坐下吃吧,待會這羊可就涼了,咱邊吃邊談。”
劉有柱則大喇喇坐在凳子上,端起碗,咕咚灌下一大口酒,然后抽出匕首,割下一大塊羊肉,放嘴里大口嚼了起來。
“老哥,來來來,咱哥倆好些時日沒一起喝了。”
李八巴走上前,攀過何其正的肩膀。
何其正看了看羅大牛腰間的長刀,又看了看劉有柱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最終低低嘆了一聲,然后坐下來,端起瓷碗,“咕嚕咕嚕”地一口氣喝光了碗里的酒。
喝完酒,何其正將瓷碗一把放在桌面上,打了個酒隔。
“說吧,我若是降,當如何?若是不降,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