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縣,官地嶺。
張家大公子張士敬騎在高頭大馬上,在五十精悍家丁的簇擁下,沿著官地嶺山腳朝嵐縣方向緩緩行去。
不多時,一騎哨探迎面快馬趕來,遠遠喊道:“大公子,前面小梁河有水。”
張士敬點點頭,一催座下馬匹:“過去讓坐騎喝點水,喂些豆子,大家伙也吃點干糧休息一下。”
“好咧。”
一行人催馬前行,繞過一個山溝,就見原本從官地嶺上流淌而下的小梁河,如今已變成一條不過兩尺寬的小溪,潺潺匯入山腳一個水潭里。
大旱連年,這一帶許多河流早已干涸斷流,小梁河還能有水已算是幸運的了。
張士敬一行從靜樂縣回來,走了大半天的路,人困馬乏的,隨身攜帶的水囊早已所剩無幾,當即便催動馬匹朝那水潭而去。
到了近前,只見水潭旁邊的平地上或坐或躺著一群衣衫襤褸,臉色發青的饑民,其中還有個半大小子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旁邊守著個小老頭,正咧著一口大黃牙唉聲嘆氣。
不遠處還橫著幾具饑民尸體,半藏在草叢中,也不知死狀如何。
一見這群饑民,張士敬就厭惡地皺起眉頭:“統統趕走,水潭里的水不要喝了,小心瘟病,喝上游的。”
“是。”
幾個魁梧家丁抽出刀子,策馬上前,惡狠狠罵道:“不長眼的東西,沒看到我家大公子在此嗎?還不快滾遠點?”
那群饑民一聽,急忙爬起來,屁滾尿流地往下游跑,那黃牙小老頭也苦著臉,抱起地上那半大小子,步伐蹣跚地跟著走了。
大概是餓得沒力氣了,這伙人跑出幾十步之后便停了下來,紛紛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幾名家丁還想繼續趕人,但張士敬有些不耐煩地招招手:“罷了,由著他們吧,別讓他們到上游吃水就行了。”
幾名家丁聞言,這才收起刀子策馬往回走。
早有家丁把柔軟的鹿皮墊子鋪在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了,張士敬從馬鞍下取出水囊和裝著肉干的袋子,把馬韁交給手下,自顧自走過去坐在鹿皮墊子上,擰開水囊喝了一口,撕下一塊牛肉干放進嘴里。
他的五十名家丁當中,有四個在他四周不遠坐下,也取出水和干糧吃了起來,其他人則牽著馬到水潭上方的淺溪喝水,拿豆子喂馬。
“大公子,咱們張家真要出四百人馬,跟那幾家聯手打孟家莊嗎?”正吃著,一個缺了顆大門牙的家丁忽然問道。
張士敬嚼著肉含糊不清道:“打啊,為什么不打?”
“可那姓秦的不過是在婁煩靜游兩地鬧騰而已,離咱們嵐縣遠得很,對咱們張家沒啥威脅,他那點人馬也鬧騰不出幾個浪,而且,他現在還是朝廷命官,咱們是民,冒然攻打朝廷命官,那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張士敬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搖搖頭:“說你蠢不是沒道理的,姓秦的的確是朝廷命官,也的確對我們張家構不成威脅,但,只要郭大人給朝廷上個題本,說他披著朝廷命官的皮行匪盜之事為禍鄉里,我二叔在朝中也說他是賊,靜樂吳老爺的二公子在晉王府也說他是賊…那么,他就是個賊!”
“我們幾家聯手鏟奸除惡,協助官兵剿滅匪冦,朝廷嘉獎我們還來不及呢。”
“更何況…你知道孟家莊有多少錢糧嗎?”
崩牙家丁搖搖頭:“小的不知,應該也有個三五千銀子吧。”
張士敬又嫌棄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望向婁煩方向,淡淡道:“姓秦的接連打下黃叢山和關帝山之后,現在至少有一萬石糧食,白銀一萬五千兩以上,馬匹一千五以上,牛羊鐵器等不計其數。”
“我們張家出四百人就能拿兩成,那就是至少兩千石糧食,三千兩銀子了,何樂而不為呢?”
“大公子英明。”
崩牙家丁嘿嘿傻笑起來。
這時,剛才被趕到遠處的那黃牙小老頭,抱著那一動不動的半大小子,吃力地朝他們走來。
剩下那十幾個饑民聞到肉香,也像行尸走肉般,眼勾勾望著他們手里的肉干,腳下不由自主地走了過來。
“你們活膩歪了是吧?”
崩牙家丁橫著臉罵道。
黃牙小老頭腰都快要彎到地上了,可憐兮兮地哀求道:“幾位老爺,俺娃快要餓死了,可憐可憐俺們,賞點吃的吧。”
“呔!討吃的都討到我家大公子這來了?沒長眼是吧?還不快滾?”
黃牙小老頭擰巴著一張老臉,像是快要哭了。
張士敬又把一塊牛肉干塞到嘴里,邊嚼邊笑瞇瞇說道:“老人家,這年頭到處都是餓死的饑民,活你一個不多,死你一個也不少,依本公子看啊,你和你的娃不如早死早超生。”
黃牙小老頭低下腦袋,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決定,突然從懷里掏出一塊羊脂般的玉佩,咬咬牙道:“公子,這是俺家的傳家之寶,傳到俺這已經整整六百年了,公子若是能給兩斤肉干再加二兩銀子的話,俺就把這玉佩賣你。”
“哦?”
張士敬一下來了興趣,瞇眼盯著那塊玉佩看了一小會,嘴角突然露出一抹冷笑:“大膽毛賊,竟敢偷我張家財寶,來啊,把他給本公子打殺了。”
“是。”
那崩牙家丁和另一名家丁立馬起身,抽出刀子,臉色猙獰地朝黃牙小老頭逼來。
小老頭臉色大變,急忙把懷中的半大小子扔在地上,自個轉身就跑。
但剛跑出幾步,就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似乎還瘸了腿,掙扎半天硬是起不來。
兩個家丁越過那一動不動的半大小子,獰笑著朝小老頭逼近。
就在這時,那半大小子突然一躍而起,不知從哪抽出兩把短刀,狠狠扎進崩牙家丁的后頸。
另一個家丁大吃一驚,急忙轉身,舉刀劈去。
這時,那黃牙小老頭也從地上竄起來,破破爛爛的袖口中滑出一把短刃,不緊不慢地插進了家丁后背。
“敵襲!”
張士敬旁邊一個家丁反應極快,一把拽起張士敬,拉著他往不遠處正喂馬的大部隊沖去。
幾乎與此同時,一支利箭破空而來,扎進他后背,將他生生釘在地上。
不遠處,三具剛剛還躺在草叢里的“尸體”,正手持弓箭,對準了張士敬身邊最后一名家丁。
那黃牙小老頭和半大小子,結果了兩名家丁之后,便如豹子一般,一左一右朝張士敬奔來。
他們身后那十幾個饑民,也紛紛從身上、包袱中、周圍的草叢中取出一件件兵器,一群狼似的殺了過來。
官地嶺上突然響起一陣馬蹄聲,一支三十騎左右的騎兵,從上而下呼嘯而至。
張士敬大驚失色,兵器都來不及拿,撒腿就朝他的人馬跑去。
這時,又是三支利箭破空而來,一支從他耳畔掠過,一支扎進他身旁家丁的胸膛里,另一支則精準地扎在他小腿上。
張士敬踉蹌倒地,黃牙小老頭快步趕到,把短刃架在他脖子上。
原本擰巴著一張苦瓜臉可憐兮兮的小老頭,如今卻咧著一口大黃牙沖他傻笑。
“張公子,隨俺們走一趟吧。”
那原本奄奄一息的半大小子,正手持兩把短刃,像一頭兇猛的豹子,盯著他那四十多個正趕來救援的手下。
“誰敢過來,小爺我一刀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