錘石的身軀懸浮在半空中,居高臨下的注視著亞索、銳雯、瑞茲、約里克、盧錫安和賽娜。
此刻,錘石似乎竭力壓制著自己臉上的鄙夷,努力地嘗試著用“更加體面的方式”,表達著自己的愉悅——此刻,錘石認為自己應該有更加高級的、更加正確的、更加與眾不同的手段,去面對那些凡人。
畢竟…自己已經獲得了世界符文的力量,是真正不死不滅的神祇。
回憶著曾經海力亞長老們的氣勢,錘石終于停止了鼓掌,微微揚起了自己的下巴。
在他的身邊,鎖鏈嘩啦啦的響了起來,注視著神態各異的眾人,錘石雙眼微微瞇起,仿佛在看著什么渺小至極的存在。
“現在,輪到你們了。”
亞索的身軀在微微的顫抖。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源于興奮。
神祇…亞索喜歡這個名頭。
或者說,無論是意志本源亞索,還是力量之源亞托克斯,都很喜歡這個名頭。
經歷了墮落和背叛,亞托克斯渴望著將高高在上的神祇斬落在地,證明這些自詡神圣的家伙也不過如此。
至于亞索,他更喜歡站在凡人的角度上,撕破神祇那虛偽的假面——要么承認“神祇”不過是一類更加強大的生物,要么承認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神祇。
前者意味著神祇并非天然的值得尊重,后者則是對自詡為神祇者最大的打擊,無論哪個,都是亞索最喜聞樂見的事情!
稍顯興奮的扭了扭脖子,亞索恢復了最習慣戰斗的模式.
暗影和疾風交織,為亞索鋪就了完美的舞臺,雙翼張開,他終于縱身而起。
平視著面前的錘石,亞索嘴角惡劣的向下,眉頭微微向上挑了起來——這一次,亞索并未拔出雙劍,而是從腰間摸出了嗩吶。
“選個曲子吧。”揚了揚手中的嗩吶,亞索用最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了最讓錘石暴怒的話,“當作給你下葬的哀樂。”
“褻瀆之輩!”錘石努力壓制著即將脫口而出的臟話,一把抓過了身邊的鎖鏈,“你必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惜,亞索仿佛沒有聽到錘石的威脅,還在自顧自的幫他點歌。
“看來當事人似乎沒什么喜好那么《葬禮進行曲》你覺得怎…”
話音未落,錘石已經甩起了鎖鏈徑直抽向了亞索的臉——錘石不允許亞索繼續說這種瀆神之語!
然而面對著錘石的鎖鏈,亞索隨手拔出了嵐切。
一劍斬出錘石的鎖鏈死死地纏在了嵐切上。
與此同時,亞索單手舉起嗩吶送到了自己的嘴邊隨著一陣嗚嗚咽咽,《葬禮進行曲》終于響了起來。
錘石此刻只覺得三尸神暴跳如雷——什么計劃,什么陰謀,通通都被拋諸于腦后他只想逮住亞索將他在自己的面前,活活的碎尸萬段!
這一刻的錘石不是失了智,而是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終于沉湎進了自己的執念之中。
能成為不死者的家伙都有執念,而錘石的執念…正是“被人瞧不起”!
曾經在光鮮亮麗的海力亞錘石只是一個毫無天賦的人,他曾經兢兢業業但卻從未真正贏得尊重,哪怕成為教團資歷最老之人卻也只是一個倉庫管理員!
嚴格來說,教派的僧侶和長老并未欺侮錘石他們只是習慣性的將錘石當作一個工具人沒有人在意錘石而這種無視就是錘石眼里最大的侮辱。
當破敗之王來到島嶼,當那些長老拒絕帶領他去尋找生命之水,是錘石站出來,帶著報復的愉快,將破敗之王帶到了目的地,眼睜睜看著王后的尸體浸入寶貴的生命之水中。
隨著破敗之咒席卷了整個福光島,在詛咒中得到重生的錘石似乎并沒有像其他的不死者一樣,傻乎乎的沉浸在某些過去之中——于是,錘石自然而然的認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那個。
他并未注意到——或者說不死者自己從來都無法清醒的意識到,自己也有著一樣的執念!
錘石不允許被人瞧不起自己,而為了完成這個夙愿,他選擇竊取符文之力,成為符文之地的神!
而現在,他明明已經完成了和世界符文的融合,卻依舊在亞索的諷刺下失去了理智,一曲不著調的單手哀樂,錘石當場破防——他顯然不知道,即使融合了世界符文,他的本體也不過是一個不死者,而執念是不死者存在的罩門。
數千年來第一次,錘石失去了理智。
狀若瘋魔的揮舞著鎖鏈,錘石對亞索發起了一波接著一波、如海潮般的攻勢,他無視了亞索的單手劍,只為了能用手中的鎖鏈勒住亞索的脖子。
他要亞索匍匐在自己的腳下懺悔,在絕望的哀嚎中永遠消失!
然而,在暗裔面前,就算錘石還有理智,也就是那么回事——此時此刻,唯一讓亞索有所顧忌的,就只有錘石那麻煩的重生能力而已。
明明都身體都被劈成兩截了,只是一瞬間錘石就恢復如初,然后又一次跟瘋狗一樣掄著鐵鏈撲過來。
很快,葬禮進行曲吹完了,接下來是百鳥朝鳳哀樂版。
但距離殺死錘石,依舊遙遙無期。
用眼角的余光,亞索瞥向了瑞茲——可惜符文守護者現在也是一臉的為難,錘石的情況他是真的沒見過,這可不是簡單的符文剝離就能解決的問題,目前來看最保守的手段還是讓亞索生生耗死對方…
考慮到世界符文的力量,這種消耗恐怕要耗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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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錘石的鎖鏈再次甩了過來,亞索又一次伸出嵐切格擋,隨后在鎖鏈又一次纏在劍刃上之后,果斷選擇了放手。
在松開劍柄的同時,亞索也將手向背后一探,暗裔魔劍就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使用這柄魔劍弒神需要付出一點代價,但這種情況下,亞索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
下一刻,就在錘石大笑著伸出手、想要握住嵐切劍柄的時候,音樂的聲音戛然而止。
同時,漆黑的暗裔魔劍仿佛刺破了時間和空間,毫無征兆的出現在了錘石的胸前。
弒神之刃洞穿了錘石剛剛凝聚的身軀。
龐大的符文之力似乎要修復錘石的傷口,但暗裔魔劍卻如饑渴的洪荒巨獸,一直啜飲著澎湃的符文之力,這一刻,亞索感覺自己要炸開了。
他不敢放手——因為這時候一旦放手,無處可去的符文之力很可能再次發生爆炸。
但不放手的話,即使是暗裔之軀,亞索也無法承受這可怕的能量!
好在…瑞茲就在亞索的身邊。
湛藍色的奧術光輝亮起,巨大的符文卷軸攤開,能量在亞索的主動配合下,被剝離為了一個個符印,鐫刻在了卷軸上。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
在長劍之上,錘石也終于褪去了血肉之軀。
瑞茲也似乎達到了極限,匆匆收起了卷軸。
而在感受到暗裔魔劍終于攫取不到力量之后,亞索將錘石從劍上甩掉,輕輕落回了地面上。
泛著綠色光輝的暗裔魔劍被他插在了腳下的海床上。
這里曾經是保存著生命之水的生命之源,也曾經是破敗之咒爆發的絕對中心。
當承載著大量符文之力的長劍再次接觸大地,其中中殘余的符文之力以驚人的速度,席卷了整個暗影島。
等等…這時候的話,這里應該叫福光島了。
一如當初破敗之咒爆發的時候一樣,當永恒的生命之力爆發時,澎湃的符文之力仿佛是一道沖擊波,肉眼可見的蔓延開來。
黑、白、灰為主色調的暗影島這一刻仿佛被重新涂上了顏色,隨著黑霧褪去,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新世界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微微瞇起眼睛,亞索抬頭看向了天空中的太陽——這時候他才知道,此時已是正午時分。
在陽光的照射下,盤踞在島上的不死者迎來了最終的凈化,純粹的陽光燒毀了他們的身軀,讓他們無實體的身軀像水霧一樣蒸發,而這一次,沒有了符文之力做后盾,他們終于不會在重生了。
約里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牧魂人扶著鏟刀,看著呲牙咧嘴的迷霧行者。
這些小家伙扮著鬼臉,在熾熱的陽光之中,最終消失不見——這是死亡,也是解脫。
恍惚之間,約里克似乎見到了一只靈動的綿羊,正跳躍在福光島的廢墟之間,她帶著微笑的面具,唱頌著一支古老而飄渺的歌謠。
約里克似乎有所明悟,就在他打算開口詢問的時候,那只綿羊朝著他招了招手,似乎早就準備好了答案。
約里克點了點頭,然后轉過頭去,看見了那只追逐著錘石的狼——他再次點頭,終于不再遲疑。
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約里克終于低下了頭。
屬于教團的長袍早已腐朽破敗,但約里克還是珍而重之、小心翼翼的理順了所有的褶皺和紋路,然后搓了搓手,用力的將那個小小的水晶瓶擦拭得晶瑩透亮。
在水晶瓶中,那最后的生命之水在燦爛的陽光下,仿佛正折射著七彩的光輝。
雙手合十,低聲念誦了一句千年不變的禱,這一刻,牧魂人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約里克再次成為了送葬人——他依舊會握緊手中的鏟刀,依舊是永遠的向導,但這一次,他的目的不再是凈化暗影島。
他會像很久很久之前一樣,陪那些將死之人走完最后一程,共同面對永恒彼端等待他們的命運。
和很久很久之前的時候不同的是,此時的約里克已經沒有了任何迷茫,他確信,在永恒的彼端,羊和狼已經做好了準備。
地獄…空了。
賽娜緊緊地擁抱著盧錫安。
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也不知道自己會成為一個怎樣的存在,此時此刻,賽娜能做的只有死死抱住自己的愛人。
熾熱的陽光仿佛在灼燒著賽娜的身軀,她很難說清自己是在被凈化,還是被殺死——她只是貪婪的感受著自己和盧錫安的心跳,感受著這久違的心緒相融。
“答應我。”伏在盧錫安的耳邊,賽娜低聲叮囑著,“早餐要按時吃,不許和格雷夫斯一起酗酒。”
“賽娜,你不能——”
這是高冷的賽娜第一次溫柔的叮囑盧錫安,但圣槍游俠的心里卻沒有哪怕一絲的溫暖——他瞪大了眼睛,瞬間就明白了這句話背后的意思。
“不要成為第二個破敗之王。”賽娜打斷了盧錫安的話,繼續叮囑著,“記得去找教團,別忘了你的使命…我早就應該離開,是引魂燈里的前輩給了我第二個機會,別難過,我很開心。”
“你不能離開!”
“我已經很滿意了,親愛的。”賽娜仿佛沒有聽到盧錫安的祈求,“還能再擁抱你,還能再感受你的氣息,還能聽到你的聲音…我從未說過,其實在我的心里,關于你的一切,才是我最寶貴的收獲。”
“我們不應該這樣的。”聽賽娜這么說,盧錫安完全無法接受,“我們不應該這么著急的來到這里,早知道會這樣的話…”
“不要說傻話了。”搖了搖頭,賽娜扯了一把盧錫安的領角,“這是我的責任,我的使命——別忘了,我可是在你之前成為光明哨兵的,是你的前輩!”
“我寧可不要成為哨兵——”
就在盧錫安瀕臨崩潰的時候,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聲音出現在了他的耳邊。
“混小子能不能像個爺們一樣?”
抬起頭,盧錫安錯愕的看見了自己逝去已久的父親,也是賽娜的導師,光明哨兵·烏利亞斯。
“父親?”
“扭扭捏捏,真是丟人!”烏利亞斯似乎想要給盧錫安一巴掌,但可惜身軀卻越來越淡,最終只能作罷,“記得好好待賽娜,讓我知道你欺負他…等到了另一個世界,我饒不了你!”
盧錫安還想說些什么,但烏利亞斯卻只是朝著他豎起了大拇指,然后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燦爛的陽光之中。
轉過頭,盧錫安再次看向了自己的愛人——而賽娜則是恢復了一直以來的高冷,一把將他推開,張開雙臂擁抱著久違的陽光。
在明媚的陽光之中,并非每一對愛人都迎來了最后的大團圓。
與此同時,在圍海大壩的壩體上,萊卓斯和卡莉斯塔正手挽著手。
忍受著烈日的炙烤,萊卓斯顫顫巍巍的解下了自己的吊墜。
對他而,這吊墜是他的執念,古樸的吊墜上,承載的是他對自己愛人的救贖。
“這一次。”看著卡莉斯塔,萊卓斯舉起了吊墜,“你愿意接受嗎?”
詛咒解除的復仇女神這一刻已經泣不成聲。
看著這一枚早就失去了光澤的吊墜,那被壓抑的記憶終于在此刻完全復蘇。
爍銀王座之矛和爍銀王座之劍,兩個人從互相不服到惺惺相惜。
而每次的切磋,卡莉斯塔也從最開始的略遜一籌到稍占上風——除了那一次,兩個人第一次打賭,萊卓斯說卡莉斯塔輸了就要接受自己的禮物。
那一次,卡莉斯塔輸了——還沒等她準備好接受這份禮物,王后就遭遇了刺殺,她不得不離開王國,開始尋找救命良方…
吊墜就這樣被留在了萊卓斯的手里,成為了他唯一的寄托、最終的救贖。
同樣感受著烈日的炙烤,卡莉斯塔這一次終于沒有在拒絕。
“給我戴上吧。”
萊卓斯想要站起來。
但在陽光下,他最后的力氣也被抽空了——好在,還有辛德拉幫忙。
完成了這一切之后,卡莉斯塔和萊卓斯十指相扣,共同面向大海。
海浪涌來。
當浪頭退去,爍銀王座之矛和爍銀王座之劍終于消失在了大壩上——只有一枚小小的吊墜留在了那里。
玫瑰形狀吊墜的底座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刻上了一行小字。
“愿你有一份不悔的愛情。”
瑞茲打開了曲徑折躍的傳送門,在朝著亞索揮了揮手之后,背好了卷軸,邁入了傳送門中。
崔斯特和格雷夫斯姍姍來遲,兩個沒心沒肺的家伙在燦爛的陽光下,計算著此行的總收益。
茂凱選擇了一個小小的山丘,默默扎下了根須,伸展了枝條,時隔千年抽出了第一片綠葉。
在辛德拉帶著吊墜趕來之后,銳雯似乎也有所感應一般看向了她,兩個人的眼里都光芒一閃。
至于亞索?
他從辛德拉與銳雯身邊逃開,麻利的找到了茂凱,隨后找個舒服的枝椏躺了下去——隨后,他從腰間摸出了尺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福光島·暗影島·福光島。
恍惚之間,時光仿佛回溯到了從前。
曾經的福光島上自然之靈活躍而興奮,而現在,那些被錘石用以抵御世界符文影響的靈魂,也成為了新的自然之靈,再次讓這個古老得島嶼煥發了生機。
時間流逝。
但這里似乎從未改變。
只有那些親身經歷者才知道,過去種種,不過是物是人非。
將尺八湊到唇邊,亞索終于微微閉上了眼睛,下一刻,蒼涼有力的樂聲隨著徐徐清風,傳出了好遠,好遠。
就像是這首曲子的名字一樣,《一聲一世》,一聲既是一世,一曲既是千年。
這是福光島輪回的終末。
也是暗影島最后的挽歌。
————本卷完————
暗影島的悲歌卷正式結束。
下一卷,雄都的異鄉來客,敬請期待!read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