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唐光明一大早就來到村口等鄉村小吧,村民看到他都問:“光明,進城啊,做什么?”
我們的小唐同學也是農村長大的娃,知道在鄉下大家都沒有社交距離一說。你如果回答一個問題,人家第二個問題就會接踵而至,刨根問底,很麻煩的。
他只笑笑:“去耍。”
眾人都喝了一聲彩:“光明,你著土話說得很標準啊!”
自從來了W市之后,唐光明便開始學起了本地方言,一個多月下來,倒有些像,和人交流不成問題。
本地土話總的來說有幾個特點,一是沒有兒化韻,二是沒有三聲,如此就顯得直接干脆,和這一方水土的的鄉親那樣簡單粗暴。
唐光明在語言上有特長,他中學的時候英語成績就不錯。可惜,家里就那個條件,以至于沒有考上大學,這也是他人生中的一大遺憾。可惜人生不能重來,一切還得向前看。
鄉村小巴來了,司機人不錯,見他柱著拐,以為是個殘疾人,甚至還下來扶他。搞得唐光明很感動,說我沒事,就是一條腿斷了,現在打了鋼釘上了夾板,不影響活動的。
唐光明今天進城是辦快遞代辦點的營業制造的。
進城后,他帶著手續上了行政服務大廳二樓工商局。
工商的工作人員很熱情,收了他的資料,又交代了許多注意事項。
唐光明不住感謝,又掏出手機點開文擋一一記錄下來。
執照弄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臨離去的時候,工作人員中一個小姑娘提醒他說現在殘疾人創業有很有優惠,比如免稅什么的,要不你去殘聯問問,向他們要政策。
那姑娘長得小小巧巧,見唐光明都瘸成這樣了還開公司,很是佩服。
唐光明說謝謝,我不是殘疾人。
小姑娘好奇地問那你這腿是怎么了?唐光明怎么好意思說是被人打了的,只道出了車禍,天有不測風云,那也是沒辦法。
剛從政務中心出來,X通快遞的唐總就打電話過來,問事情進展倒哪一步了。
唐光明和他通聯了視頻,對著政務中心的大樓晃了晃,說自己今天剛去辦營業執照,得好幾天才能辦下來,到時候再和你面談。
唐總道好好好,就等著你呢,這事不能拖了,再拖就得壞菜。
唐光明心中一驚,問究竟怎么了?
唐總回答說公司現在是準備把網點鋪設到鄉村一級,打通快遞行業的最后一公里。但是,現在其他快遞公司好象也有這個布局,特別是我們的主要競爭對手X風,已經在著手搞了。
說到這里,他的面上帶著急噪,道,X風的厲害你應該是知道的。如果他們查手鄉鎮那條線,咱們未必競爭得多。
唐光明也吃了一驚,說,那可怎么好。
“還能怎么能,我們就是得快。”唐總說:“X風你是知道的,他們不接受加盟,所有的網點都是內部排人。如此雖然方便管理,但總部的決策執行的時候比其他公司卻要慢上三拍。所以,你需要做的就是盡快把代辦點搞起來,把地盤占了。”
唐光明一想是這個道理,就說,是,我會盡快弄的,營業執照一辦下來就營業。
唐總:“你盡快來公司和我談,咱們和合同文本弄好,這樣,我也能第一時間派人把你的門頭給裝修好。”
唐光明滿口應允許,說快了快了,就這兩天過去。
結束童話后,他心中卻是一片苦澀,這可是好幾萬塊的本錢啊,自己錢包里只有一千塊,又派得上什么用場?
可這事搞不好自己這輩子唯一的翻身機會,錯過就錯過了。
那又應該怎么辦呢?
唐光明不覺嘆了一口氣。
他這次進城除了辦執照,還要去看師父周惠。
唐光明這幾日每天晚上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是和師父在一起工作時的點點滴滴,那一頻一笑,是那么的令人心跳。
這或許就是愛情吧,是的,我愛那個可憐的女子,沒有她我活不下去。
唐光明是個文青,心中滿是浪漫主義,對于人生,對于愛情都是如此。按照老家人的說法,一但他想要做一件事,那就有不顧一切的瘋勁兒,飛蛾撲火在所不惜。
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他有點餓了,心想,師父的生意不知道怎么樣了,應該不錯的了。她一個人守門市,沒人做飯,不知道餓不餓,要不我給她帶點過去?
師父吃得不多,對于正經的飯菜好象也沒有什么興趣,惟獨喜歡小吃。比如炸土豆,比如涼皮和涼拌蘿卜絲,陳二的蘿卜絲她應該會喜歡的…算了,就不提那個人了。
“老板,來一份炸土豆,打包,掛我拐棍上。”
“老板,來份涼皮,還是掛拐杖上。”
買好午飯,他想了想,又從旁邊的干貨店里買了瓜子花生,還是掛拐杖上面。
就這么,他一瘸一怪地去了周惠門市。
大中午的,天氣熱,門市里也沒有客人,周惠正要淘米。看到唐光明拐杖上掛的幾個塑料袋,有點吃驚,然后就笑起來:“光明,你這是在搞什么,里面的湯水都簸出來了。咦,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這些東西。哎,天氣太熱,正經吃飯真沒胃口。”
唐光明說我曉得的,我曉得你。
周惠臉紅了,端著涼皮和土豆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問她味道好不好,回答說還行;問她生意怎么樣,回答說還行。
剛吃了一半就有一個顧客過來理發,周惠放下小吃,自去忙碌。唐光明接著她剩下的涼面和土豆繼續吃。
周惠:“光明你沒吃午飯,剛才怎么只給我,現在又吃剩的。”
唐光明:“我喜歡看人吃飯,吃得越香我心里越高興。”
周惠知道唐光明話中的意思其實是說想看自己,她的臉紅了。
“哎喲,你剪刀扎著我了。”顧客痛呼。
周惠嚇壞了連聲道歉,再不敢和唐光明說話分心。
下午的生意不錯,不斷有人來。
唐光明幫著燒水,幫人洗頭,忙得滿頭是汗,他們再沒有說上幾句話。
正如上次一個顧客所說的,他們兩人做了分工,周惠負責給人剪頭,唐光明負責給人洗腦殼陪顧客聊天活躍氣氛,把理發這事搞成流水線生產,配合得很好,就好象是長久相處之后的默契。
其實,他們在一起工作了一個多月,又是師徒,本就合作得很好。
旁邊鹵肉店的老板娘又開始罵丈夫:“你看看你,成天就知道玩手機看視頻,一看就是一個小時,還笑成煞筆。所有的活兒都是老娘一個人在干,要你做什么?你再看看周惠兩口子,人家的男人就沒停地干活,你就不能學學?”
她越說越氣憤:“人家的男人像男人,我的男人像胎神。”
鹵肉店老板很氣憤,頂嘴:“我怎么就不是男人了,你對我太差了,每天除了罵就是罵,我憑什么要被人祖宗三代的數落,你就不能愛我多一些?但凡你有周惠對小唐一分好,我什么活都可以干?”
“你說什么,我對你還不好嗎?周惠和小唐今天就沒說幾句話,你怎么看出周惠對他好?”
“廢話,你看周惠瞄小唐的眼神,那可是秋波蕩漾。再看小唐,眼睛一直瞟著周惠,跟要吃人似的。”
“我看看,嘿,還真是,這兩人的眼睛還真有點蕩漾。”老板娘咯咯地笑起來。
老板也笑。
這兩口子也是奇葩,顧不得掐了,同時笑瞇瞇地盯著理發店里看。
他們不說還好,這一席話穿到唐光明的耳朵里,頓時羞的兩人抬不起頭來。
說者無心,聽著有意。
整個下午,兩人都刻意回避彼此的目光。可店就那么大點,又如何回避得了。
他們的目光時不時碰在一起,然后又驚慌地挪開,兩顆心蓬蓬地跳個不停。
“哎喲,我感覺好象被你剃刀劃破了。”一個顧客低呼。
周惠大驚:“沒有,沒有。”急忙用一根手指按住顧客被自己劃破的地方。
這個時候,唐光明的目光盯過來。
她心中一慌,又給人剌出道口子。還好只破了一層油皮,沒出血。
只得又用一根手指按住。
這回顧客看得真真的,調侃:“姑娘,你這么下去,手指可不夠用了。”
店里其他顧客暴笑,道,那可不是嗎?
周惠羞紅著臉:“對不起,對不起,這回免單。”
“免單可以,我最喜歡免單了。喂,瘸子,幫我沖了一下腦殼,記得把頭發茬子沖干凈喲。”
唐光明:“我不是瘸子,就是斷了腿。”
“斷腿?是不是被你婆娘打的,可以理解,娶這么漂亮的老婆,你在家里能有地位嗎?”那顧客滿面同情:“兄弟,你要堅強,忍一忍,一輩子就過去了。”
大家笑得更歡。
周惠抵受不住,低聲道:“光明,你守一下門市,我去衛生間。”
唐光明給理發店帶來歡樂的氣氛,店里今天的生意不錯,直忙到天黑盡。
他才在心中叫了一聲苦,暗道:糟糕,錯過班車回不了村了,我可是答應過大給他做一頓好吃的。罷了,只能在旅館住一晚上。
既然不能給大做飯,那就給周惠做。
唐光明就淘了米,把飯蒸熟,接著又用酸豇豆炒了臊子。
等到飯做好,店里的客人終于散盡,兩人就坐在門市里默默地扒拉著米飯。
燈光明亮,照在周惠的臉上。
唐光明忽然發現,師父的氣色不是太好,眼角已經有了不易察覺的紋路,畢竟是三十多歲的女人,不能和膠原蛋白質飽滿的少女相比。
但這個可憐的女人卻別有一分從容的讓人心緒寧靜的韻味,和她相處真的很舒服。
更愛的是這一份被歲月摧殘過的容顏。
周惠知道唐光明在看自己,她低下眉眼,什么話都不說。
吃完飯,唐光明起身:“走了。”
“走了?”
“我這兩天沒其他事,都會來。”
“我一個人可以的。”
“多一個人多一分力。”
正要走,忽然,外面很響亮的腳步聲,好象很多人在跑。
兩人同時朝外面看去。
卻見街那邊有一群人提著棍子在追著一個小伙子打,口中喊:“打死他,打死他!”
W市的民風剽悍,但凡有過節,能動手絕不逼逼。至于現在到處都是監控,那又怎么樣?大不了認罪伏法,整死當睡著,勞改當工作,男人大丈夫,當快意恩仇。
在前面跑的那個小伙子因為速度慢,被后面的人追上,背心一連被打了幾棍,發出沉悶的聲響。
周惠膽子小,嚇得叫了一聲,下意識地抓住唐光明的手。
也許是那小伙子被敵人打急了眼,便朝這邊跑了幾步,忽一聲抓起鹵肉店切肉的刀子,轉身反殺。
鹵肉店老板娘大怒:“干什么,干什么,還我刀子…啊,殺人了,殺人了!”
卻見那小伙子忽然一刀捅進來追在前面一人的心口處,只剩刀把露在外面。
被刺中那人看到自己心口的刀把,停了片刻,然后軟軟地倒了下去。
“啊!”所有人都在大叫。
外面已經亂成一團。
動手那人顯然是呆住了,木木站在那里,不說話也不逃。
其他人顧不得毆打逃跑者,都伸出手去將把中刀之人拖到理發店門口,解開他的衣服朝胸口看去。
終于有血滲出來,須臾就流得滿身都是。
有人拿起一瓶礦泉水朝傷口淋去,血被沖干凈不到一秒又滲出來。
受傷的人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呻吟,一張臉已經沒有血色,眼白都翻出來,顯然是活不成了。
周惠還在死死地看著外面的情形,眼神迷惘,仿佛墜入噩夢。
唐光明:“別看。”
接著就“嘩”一聲把卷簾門拉了下來,鎖上。
門一關,周惠好象才如夢方醒,“啊”地叫了一聲,跌倒在長沙發上。
“師父,師父。”唐光明顧不得那許多,緊緊地抱著師父,感覺這個已經被嚇壞的女人身體顫得如篩糠。
“小唐,小唐,我我我,我害怕。”周惠一張臉白得沒有血色,眼睛里包著一泡淚花兒。